等隊裡開全體會議時，教練組不痛不癢的宣佈了劉詩雯暫停比賽的決定。
孫穎莎記得那天棗姐站起來，鞠了個躬，九十度，但什麼話都沒說。
可能沒什麼能說的。
因為沒有人可以預判恢復的結果，這是一場不知結果的暫停。
處在職業生涯起點的孫穎莎還不能完全體會劉詩雯此刻的心情，但坐在第一排的她能清晰的看見棗姐眼中真切的迷惘。她告訴自己這不是告別，應該帶有期盼的想象棗姐的迴歸而不是被傷感淹沒，可有時候情緒來的猝不及防。
也不只是為了棗姐，她看向王楚欽。
果不其然，教練組下一句就是宣佈他們拆隊。她屏息凝神，等待另一對組合的揭曉。
“王楚欽，王曼昱……”她聽到了，並長舒一口氣。
鰻魚很好。
鰻魚很優秀，絕對不會拖他後腿。
鰻魚和他搭過，不需要很長的磨合期。
鰻魚之前也搭的左手，適合跟他配合。
鰻魚……
她在心裡細數王曼昱的好，這是她依賴的姐姐，是她信任的好友，也是球迷口中的和她並肩的雙子星，也是他最適合的搭檔。她也嘗試著安慰自己，告訴自己教練組的安排有多麼合理、這個決定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王楚欽仍然能在混雙打得很好。
但她還是想知道這個決定塵埃落定時王楚欽的態度。
她看向他。
王楚欽只是低著頭，沉默著接受了所有的安排。確定了無法改變的事情，他一向很少掙扎，何況這個安排對她很好，他……也沒有立場去阻止什麼。
王楚欽認命般抬頭，卻驚訝的發現孫穎莎也在看他。
她怎麼在看自己？看多久了？又，看到什麼了？
對視的幾分鐘裡，孫穎莎眼中的情緒變化他看不明白。
散會後，動作一向迅速的孫穎莎再次留到了最後。
“王楚欽。”她開口。
他已經很久沒在她口中聽到自己的全名了。
“真的拆隊了。”
一句話，足以讓他的心跌入谷底。
是啊，法官的判決已經落槌，擔憂和猜測都變成了事實。哪怕他早就知道了這個決定，在親耳聽到孫穎莎說出這句話時，心臟還是猛然抽痛。
年初的時候他還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會和她一直一直配下去，說要讓她看過世界了再做出選擇，說不著急進入下一步。
當時的他怎麼敢這麼篤定呢？又憑什麼這麼篤定呢？
“天選混雙”、“青春風暴”、“青梅竹馬”，這是外界給他們的判詞，他也曾天真的以為這會是他們的命運。
是他太自信了。
棗姐的恢復結果沒人知道，最壞的情況下東京會怎麼辦？昕哥是確定的混雙人選，那教練組讓莎莎頂上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孫穎莎和許昕的搭配能夠成立，將會搭配多久？自己和王曼昱的組合又是怎樣的定位？
王楚欽露出一絲苦笑。
他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棗姐快點恢復的人了。
她應該回來，把錯序的一切撥正，讓他、莎莎、鰻魚姐和林高遠都回到應有的軌道上去。
“嗯，拆隊了。”他看向孫穎莎，“好好跟昕哥打。”這是王楚欽醞釀了兩天的話，僅僅只是一句六個字的祝福。
哪怕你的身邊不是自己，也希望你能贏得勝利，甚至是……打敗自己。
孫穎莎深吸一口氣。
她看著眼前的人，十九歲的年紀，竟然滿臉頹喪。
不是這樣的，她的頭哥，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沒有別的跟我說了？”
她在逼他開口。
不論是什麼樣的話都行，總歸不能讓他們作為搭檔的最後一次對話以這個自我犧牲式的叮囑結尾。
“沒有。”
王楚欽回答的乾脆。他知道她預設的回答是什麼，但他說不出來。如果開口，後面的比賽該怎麼打？如果不是隊友，他和她，某一天一定會成為對手。這是混雙的命運。
孫穎莎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彎下腰拿起外套，看他抬腳準備離開。
“頭哥。”兩個字，王楚欽竟然聽出了繾綣。
這次是他慌了神，他在害怕一個情景。
孫穎莎突然笑起來：“元旦那天，你逗我，讓我以為你要表白。我慌了，因為我想要一個更有儀式感的故事的開頭。現在我逗你，你也慌了。你在慌什麼呢？讓我猜猜，王楚欽你在擔心自己分不清賽場上和賽場下，你擔心我現在只是一時衝動，你擔心我們的故事會在如今天一般的動盪中戛然而止。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被剖析的心意攤開在面前，孫穎莎逼迫王楚欽直視他的退縮。
“王楚欽，我孫穎莎不需要用一個名分來換取安全感。”因為王楚欽才是那個更加缺乏安全感的人，這份感情，掌握主動權的從來都不是他。
王楚欽聽得懂，也正因為聽得懂，他無法辯駁這份事實。
孫穎莎的確是裁判，是他在等待判決。
女孩逐漸走近，抬手掰正他的腦袋。
“看著我。”
“王楚欽，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個字一個字給我記好了。昕哥三十多了，哪怕我們合適，也不可能搭很久。鰻魚的退臺一直有些問題，林高遠知道且一直在遷就她，他們是彼此的最優解。而我們，無論是身高、年齡、打法還是默契，都是天生一對。”
“王楚欽，你要相信，上天讓我們遇見，就不是為了這個結局。”
孫穎莎看向王楚欽。
“女隊裡我是最小的，我相信以後我可以打上世排第一，這也是我對自己的要求。男隊裡你是最小的，以你的天賦和努力，也一定可以在未來扛起男隊的大梁。”
“王楚欽，我算過了，最遠巴黎奧運會，我們會重新遇見。”
“以絕對主力和混雙搭檔的身份。”
王楚欽看著孫穎莎眼中的堅定光芒，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回覆。得知拆隊的兩天時間，很難想象她是以怎樣的心情去預測他們相逢的日子，又是以何等的勇敢在自己的退縮下說出所有打算。
他不能辜負她，這是王楚欽得到的唯一結論。
愛意讓怯懦者滋生勇敢。
“最晚，巴黎見。”
兩人相擁。
“莎莎，我們誰都不會掉隊，我們一定可以相逢。”這是屬於王楚欽的保證。
他低頭，在孫穎莎的眉心落下一吻。
就讓他越界一次吧，讓他能帶著這個吻的觸感去尋找解決進步路上所有困境的答案，去平復賽場上無數心煩意亂的瞬間，去面對和她站在對立面的一個個戰場。
“嗯。”
“哥哥，我們只是暫別。”這是孫穎莎的回答。
這就夠了，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