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過氣來後，格里姆一個抬頭瞧見面前安定站著的兩人，臉上的神情明顯僵硬了一瞬，驚訝無聲地張了張嘴，躊躇又不知所措地開口：“……晨，科溫，你們也在啊。”
聽到莫名其妙的提問，王晨眉頭擰起：“格里姆，你什麼意思，我們不在這還能在哪？不是我和科溫通知你來的嗎？”格里姆面露困惑：“啊？你們有聯絡過我嗎？”
氣氛劍拔弩張，唯恐兩人吵起來，科溫及時轉移話題：“好了。晨和我已經找到了問題——系統出錯導致一號裝置上的編碼出錯，以致又導向了錯誤的宇宙。只要更正回來就好了。”
聽完科溫的話，司嘉顯得極度震驚與不解，而後又帶上了惴惴不安：“系統……也會出錯嗎？”
“當然。”科溫面不改色，“稍後我會去操作裝置更改編碼組，不會有問題。”
司嘉默然地頷首，格里姆一直無所表態，隻眼神收斂又複雜地從一個人身上落到另一人身上，似乎想從三人臉上看出點什麼，例如開玩笑的成分。他欲言又止，疑惑探究的神情在周圍人看向他時瞬間轉變了，又帶上了最常見的沒心沒肺的笑容。
“都聽你們的，”他說，“你們安排就行。”
情況妥定後，大家也就散去了。司嘉沒留在大廳裡，她去了閒置的休息艙，執行任務的起初她就是在這個房間裡目睹了星雲的璀璨，也在隱隱中見證了悲慘未來的開始。
早上結束通話王晨的電話後，她大腦一片空白，僵在原地不知多久，直到聽到貓咪在腳邊一聲接一聲地“喵喵”叫她才回過神來。此時給貓咪餵飯和找主人的念頭都拋在腦後了，她忍著近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拎起長椅上的塑膠袋就往家跑。嚴謹來說從她得知事實的一刻起，這就不是她的“家”了。
也不知在決定回家的那一刻她是怎麼想的，逗留在錯誤宇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危險的，但她本能地這麼做了——她想讓家人吃到早餐。
父母還沒起床，屋裡很安靜。進屋後司嘉有片刻手足無措，而後她無聲地關上大門，將塑膠袋放到了餐桌上，包子豆漿還冒著熱氣，在清晨昏暗的光線下彷彿擴散著絨絨暖光。她強迫自己收了心思，在離開家之前，又突發奇想留下最後的告別。
想象會有這樣一個畫面：到點的鬧鐘響起，安睡一夜的夫妻醒來，靜悄悄地路過孩子的房間，面帶微笑地想象著孩子酣恬的睡顏，下到一樓後卻驚訝地發現桌上的早餐，或許已經冷了，也或許還溫著，但包子皮一定被水汽浸溼了，口感會大打折扣，但夫妻倆還是感動又滿足地吃得很香。當包子見底時，他們就會發現塑膠袋下壓著的便利貼，淡黃色的紙面上是兩行稍顯稚嫩的筆跡——“爸爸媽媽，任務尚未成功，我仍需善後。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在地球上時司嘉的思維一片艱澀，現在安定下來後，她才有時間琢磨起發生在地球的事。
主要困惑她的是“父母”的態度，他們認為她是完成任務後回家的，這種對待她的方式迷惑了她，以致她對此宇宙深信不疑。難道其他宇宙的自己也會參與星能公司的任務？這是司嘉唯一能想到的答案，這也不是不可能。她在便籤上留的“我很快就回來”只是不讓父母擔心罷了，情況緊急，她當時也未過多考慮這個行為實際上是後患無窮的，屬於此宇宙的“司嘉”完成任務回家的那一刻一切掩飾都會土崩瓦解，她若是明智一些，最應該做的是抹除自己存在的所有痕跡後一走了之，讓家人以為昨天的碰面只是一場夢。雖然這種方法疑點眾多，但聊勝於無。
即便如此，便籤上的內容依然是她的真情實感，至少她相信“司嘉”會順利地回到父母身邊，不是所有人都會像自己這麼不幸地陷入如此荒誕不經的困境。望著玻璃窗外深邃寂寥的黑暗，司嘉心潮湧動，黯然神傷。
艙門底部開啟一個圓形的小門，羅爾滾動著輪子進來。每個艙門上都有專門為羅爾準備的入口，形狀和大小是量體定製，司嘉有時會幻視這是寵物小門。羅爾在她身邊停下，調整了一下角度，默默地望向玻璃外的宇宙。司嘉也不確定它是不是看向窗外，因為羅爾的感測器圍繞機身一圈，理論上每個面都是它的正面。她喃喃自語道：“羅爾，這次我們能順利回家嗎？”
“抱歉，司嘉，我不知道。”
回覆在情理之中，實際上司嘉也沒期望得到答案，她似置氣似打趣地說了一句：“我以為融合當今最高科技的小機器人會無所不知呢。”
“我的認知網是基於現有的知識，超出記錄範圍的無法計算。抱歉。”
司嘉第一次在機械音中聽出歉意的語氣，“沒事羅爾，我開玩笑呢。”她笑著說，表明自己的好情緒，接著她又問，這次似乎是認真的。
“羅爾，你認為我們會有好結局嗎？以你現有的知識？”
“我不確定，司嘉。但如果是一部精彩的電影，是會有一個好結局的。無論如何，我都會陪你們到最後。”
羅爾一本正經地講出玩笑話，令司嘉忍俊不禁。“哈哈哈，你真幽默。”隨後她打了一個哈欠，“早上醒得太早了，好睏。”
“睡吧司嘉，我會陪著你的。”
司嘉背靠著牆角，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思緒放鬆，她很快就入眠了。
醒來後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不知是誰關了燈，司嘉迷迷糊糊地坐直，身側隱隱傳來布料摩擦聲，她忽地意識到旁邊有人。藉著房內裝置隱約的紅光，她模糊地辨認身邊人的輪廓。
“……格里姆？”
燈被一下開啟了，格里姆的紅髮撞入眼底，他微笑道：“睡醒啦？快到星雲了，本來想叫你一起看，看到你睡著了就沒叫醒你。”
“我昨晚沒睡好。”
格里姆瞭然地點點頭：“我理解。在宇宙中只有黑夜，你可以睡個好覺啦。”
“嗯……”司嘉不知說什麼，低應了一聲，想到什麼似的環顧四周，沒有發現機器人的影子，她問：“羅爾呢？”
“科溫要操作裝置，把它叫去幫忙了。”格里姆說，他的視線望著窗外，隨口問：“這次在地球上還順利嗎？”“糟糕透了，我早餐都沒來得及吃。”想到今早的事情，司嘉忍不住吐槽，格里姆不可思議地微微睜大雙眼，“你還有有時間買早餐呢！”
就在此時，絢麗的色彩瞬間充斥整個房間，兩人視線一下被吸引到窗外。身體被完全呈遞到星雲之下，曲面玻璃上流轉斑駁的色塊，就像霓虹燈破碎在水晶球中，眼底被宇宙的碎片佔滿，再也容不下他物。司嘉不由自主喃喃出聲：“好美……”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在默默觀賞了一會後，格里姆驀地出聲，“對了，司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人，“你什麼時候同晨和科溫聯絡了？難道你們私下商量過，想出什麼新對策了嗎？”
格里姆的提問出乎司嘉的意料，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
“我說——你們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你要記住，我們同他們的目的可不一致，難道你要加入他們嗎？”格里姆耐著性子道，接著他話鋒一轉，“還是說——你們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格里姆神情嚴肅，看上去不是在開玩笑，與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司嘉沒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思，但她能感受到話中質問的成分和不悅的情緒。
“你在說什麼呀格里姆？我怎麼聽不懂……”
見司嘉一問三不知的呆傻樣，格里姆好像有點生氣了，但他生氣的樣子一點也沒威嚴，只是嘴角微微向下垮，粗粗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眉尾下垂，看上去反而有些委屈，他還想開口，這時廣播打斷了他的話。
“各位，星雲即將過去，請到大廳集合，商量往後的對策。”
是科溫的聲音。格里姆抬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廣播的方向，而後扭頭深深地看了司嘉一眼，起身離開了艙房。
格里姆變得好奇怪，他的質問沒頭沒尾，是他們哪裡惹到他了嗎？司嘉理解不了，頭腦發懵，有些心驚膽戰。意識到自己愣神太久後，她慌亂地站起身去大廳集合。
大廳裡三人已經齊了，王晨見司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問：“發生什麼事了，司嘉？你的臉色好差。”聽到問話，司嘉下意識地抬眸看了眼格里姆，後者雙臂環胸，偏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只留給她刻薄的下頜線，司嘉反應過來般連忙道：“沒、沒事。”
“根據司嘉的經歷，我認為我們還是不要分開行動比較好，應該要選擇一個更合適的方法，各位認為呢？”科溫面向三人問道，其餘兩人點頭表示贊成，只有格里姆若無其事地不知在看什麼地方，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科溫見狀，耐心地再次發問：“格里姆，你的意見呢？”後者懶洋洋地轉動眼珠，目光一頓一頓地落在其他人身上，“我無所謂，不是說都聽你們的嗎？”
“格里姆，你這是什麼態度？！從上飛船起你就一直很奇怪，你到底是怎麼了？”王晨氣急地質問，看上去已經在旁邊忍了很久，格里姆不吃她這一套，乜斜著眼道：“我怎麼了？你們有事情瞞著我，現在又對我同仇敵太，反倒是我的錯了？”
“我們傳訊息和作決定向來開誠佈公，從來沒有瞞著任何人過。”科溫蹙著眉，不明白格里姆發的什麼瘋。
“例如‘根據司嘉的經歷’，你們不就沒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嗎？”
“我們今早討論時你在哪裡？給你發的訊息你一條都不回，電話也不接，我們都打算一走了之了！”王晨滿臉怒容，實際上他們從頭至尾都沒有拋棄隊友的念頭，但處在氣頭上王晨口不擇言，司嘉驚慌地來回扯著兩人的衣角，手足無措，唯恐形勢更加激化。
“你們有給我發訊息？我倒要看看，你給我發了什麼訊息……”格里姆伸手一下薅起衣袖，點亮通訊器後埋頭“唰唰”翻找過往訊息。
格里姆的通訊器邊角有些磨損，是長久使用才會有的痕跡，司嘉想起他早前摔碎的通訊器，下意識問了聲：“格里姆，你換通訊器了？”
“你在說什麼？我的通訊器一直沒換過。”格里姆抬頭古怪地瞟了司嘉一眼，“還有，我倒想問，你們從早上飛船降落到起飛的短短兩個小時裡集體換了衣服，還說沒有瞞著我行動？”王晨被問得一頭霧水，一時忘了爭吵。
“你說什麼？我們不是昨晚才到地球上的嗎？”
話音既出，四人噤聲了，飛船內氣氛瞬間凍結。與此同時，一個荒謬又可怕的可能闖入所有人大腦。
“不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