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中午放學,我在校門口買煎餅餜子,剛付完錢,開著皮卡車的城管就來了。

煎餅大叔飛身一躍騎上它的電三輪歘歘狂飆,我反應過來時他已駛出二里地之外。

我一路從學校門口追到沙河公園,累得直喘粗氣。

“大叔,我的餅...”

“放心放心,馬上給你做。”

我一邊看著大叔推著薄薄的麵皮,一邊看地上的小螞蟻搬東西。

落葉比我更先感知風的存在,飄飄蕩蕩最終停留在剛打碎的雞蛋液上。

它攜帶著微弱的塵灰,外加一星半點白色的,鳥糞。

......

大叔恰似不經意拂去落葉,正欲捲餅時我咳了一聲,他抬頭瞬間正好與我四目相對。

“哎呦,沒事小姑娘,我給你重做一個!”

成年人的默契,往往不需要複雜的言語,一個眼神就足夠。

我又等了一會兒,風灌進脖子裡冷得我一顫。

“起江風估計快下雨了。”

大叔把餅遞給我的時候兩隻眼睛還在軲轆轉動,接著便開著他的電三輪去到下一個賣點。

我腦子裡的突然蹦出一個哲學問題:我和這輛電三輪有什麼共同點?

兜兜轉轉也找不到安全的落腳點。

我沿著硌腳的石子路一直走,春雨細細綿綿撒了下來,可是公園中心廣場還圍了好些人。

“寶寶,下雨了。奶奶帶你回家咯!回家吃飯飯啦!”

“我不要!我要聽哥哥唱歌!”

“哥哥不唱了,他們也要回家躲雨。”

“真的嗎?”

小女孩睜著水汪汪的眼睛詢問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

男生戴著鴨舌帽,印著卡通圖案的口罩遮住半張臉。

他拿起電吉他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猛地撥動琴絃。

“當然。是假的。”

小孩兒哇的張著嘴大哭,被奶奶哄抱走了,原本圍在一起的人也慢慢消失在廣場中央。

觀眾已然離席,表演者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四個表演的男生興趣依舊,絲毫沒被這場雨嚇住。

我把傘支在頭頂,微風細雨中吃著煎餅餜子欣賞樂隊演出。

真有趣,特別是那個戴著鴨舌帽彈吉他的人。

主唱悅耳的聲音從話筒裡傳遍了廣場的每個角落,電吉他和架子鼓,配合得天衣無縫。

細雨滴滴點點落在話筒上,落在鼓面上,恰似我此刻澎湃而激盪的心,念想如同綠芽在溼潤中悄悄發芽。

我忽而察覺,人生在世,如果拋開那些情感束縛,我也可以像水中魚,空中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徜徉在天地間,肆意感受雲月藍天,風清水暖。

一曲畢,我吃完最後一口煎餅,世界靜得出奇。

我站在原地有點尷尬,八隻眼睛都盯著我這一個獨家觀眾。

“喂!過來!”

吉他男孩對我勾手,眼角一股子挑釁。

真沒禮貌!對他第一印象作廢!

我攤手,順便扔掉食品袋。

“我可沒錢打賞。”

“誰稀罕要你的錢!聽不懂普通話?我叫你過來!”

“什麼事?”

“會唱歌嗎?”

好奇怪一男的,自來熟?我都懷疑他口罩下的嘴臉是不是在詛咒我。

“不會。”

“不會唱歌你說什麼話,嘴巴是擺設?”

“大哥......我沒惹你吧?”

我不想再跟這個無理之人有過多糾纏,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好意思小姑娘,他腦子有問題,是個二流子,但是吉他彈得一流。”

主唱男生笑得靦腆,聲音卻十分悅耳的替他解釋。

“喂!別裝啞巴,叫你過來就過來。”

“我偏不過來呢!”

鴨舌帽男衝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書包往後扯。

“放開我!你要幹嘛?!”

他一把推開主唱,把話筒扯到我面前。

“來,唱!”

我猛然抬頭盯上他遮的嚴嚴實實的臉,對上他那雙凌厲卻帶著期望之光的桃花眼。

他靈光的眼珠子居然裹在一圈黑色的全包眼線內...

表面酷酷的男人居然頂著一套小煙燻妝。

“大哥,你雙眼皮是拉的嗎?”

他眯了眯眼,毫不憐香惜玉拽著我的領子。

身邊的雨似乎更加放肆,跟著風一起灌進我的脖子裡。

好冷,我的腦子卻無比清醒。

“憑什麼你讓我唱我就唱?你總得給個理由吧。”

我正準備一腳踢在他命根子上。

“理由?我想知道,漂亮的女人是否有一副漂亮嗓子。”

嗯?

啊?

我怎麼突然就心花怒放了呢?

他放手再次把話筒推給我。

“來,唱。”

“我一時不知道唱什麼。要不你起個頭?”

一旁的主唱哥哥唱起了最近很流行的小情歌,我剛好會唱副歌。

我小聲跟著他哼唱前面的部分,慢慢到了高潮部分,我面對四個陌生人唱情歌還挺不適應。

鴨舌帽男突然拍了一下我的頭,“你是蚊子嗎,大點聲!”

別說,被他拍一下反而不怕了。

我跟隨著主唱的聲音來到副歌部分,自信開嗓。

悠揚的男聲被清脆又甜美的女聲覆蓋,風伴奏,雨做鼓,天地萬物沉浸在這動聽的歌聲裡。

“哇哦!厲害!”

“牛啊,氣息好穩。”

“天賦異稟,包裝一下妥妥的下一代歌后。”

我耳裡聽著他們的讚美,意猶未盡停止了歌唱。同時,掌聲響起。

這似乎是生平第一次,得到別人的肯定。

身後的男生又拍了一下我的頭,我轉身對上他精緻妝容包裹的雙眼。

“你叫什麼名字?穿著校服還是中學生?”

“宋清音。宋朝的宋,三點水的清,音樂的音。高三在讀。”

“不錯,人如其名。果然美豔皮囊下配了副好嗓子。”

他爽朗的笑了一聲,脫下外套帽子,再摘下他的鴨舌帽扣在我腦袋上。

我才看清他左耳上那顆閃亮的骷髏頭耳骨釘。

雨水毫不客氣親吻他淺棕色的頭髮絲,染過的棕色眉尾點綴著一顆眉釘。

潮男啊,怪不得這麼拽。

他摘口罩的時候,我絲毫不懷疑有個唇釘舌釘或者腮釘,鼻環也有可能。

結果是乾乾淨淨的一張臉,塗著裸色口紅的一張嘴。

他伸出右手對著我笑。

“我叫易笙。容易的易,夜夜笙歌的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