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風清之際,車水馬龍之間。

宋清音腦子裡不斷閃現過男人那張絕美囂張的臉。

許嘉諾。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W集團舉辦的晚會上?

原本以為會風輕雲淡地和他聊聊日常。

偏偏自已這麼沒出息。

哪曾想,再見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逃走。

明明是她提的分手。

宋清音還沒緩過神來,易笙在接近人行道的瞬間狠狠踩了一下剎車。

她被安全帶拉回,後腦勺撞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

“你怎麼開的車?實在不行把車還給我。”

“宋清音,你是不是有病?”

“嗯?何以見得?”

“你為什麼跟他分手?這年代,帥哥難得,又聰明又多金的帥哥更難得。關鍵是,他是直的。”

“你可以去把他扳彎,我並不介意向別人介紹我的前男友是個gay。”

說這句話的時候,宋清音的眼尾往上翹了一下,嘴邊掛著該死的不屑之感。

“你果然有病。”

車內幾秒的沉默,易笙兩個圓溜溜的眼睛滴溜著轉,打量眼前正在專心塗口紅的女人。

她輕輕抿唇,笑靨如花。水蔥似的指尖拂過額邊長髮,留給易笙一個完美的後腦勺。

“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居然會問我如此愚蠢的問題。憑我閉月羞花之貌,你去打聽打聽S城有多少高富帥追求我!”

“行了行了!算我有眼不識泰山!分的好,誰也配不上宋清音!”

易笙一個大大的白眼甩給她,並且伴隨著一聲“嘁”。

轟動油門,疾馳在空曠的街道。

在易笙的視線盲區,望著窗外出神的宋清音,指尖卻帶過一滴柔軟透明的淚,快速吹散在微風裡。就像靈魂剛脫離肉體便被黑白無常給勾走了,了無痕跡。

“許嘉諾,四年了。我真恨自已對你還未死心。”

——————

十一年前。

好可愛的小男孩,他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馬路邊?

天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

或者,他跟我一樣,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爺爺奶奶都不管的

——多餘的人。

我口袋裡還有一顆糖,也許能讓他快樂一點。

我摸出一顆彩色玻璃紙包著的橘子味硬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黑而細軟的頭髮。

“吶,送給你。”

他抬頭看我,眼睛像天上的星星,晦暗晦明,又如一汪清泉叮咚,黑瞳裡還倒映著我的臉頰。

可是他的表情冷冷的,抿著唇,蒼白的臉上帶有不易察覺的仇恨感。

他像個小刺蝟一樣,渾身寫滿了生人勿近。

此刻我卻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嘿!你一個人嗎?要不要跟我走?”

他不語,也沒有接過我手中的糖果,低著頭不看我。

我心裡似乎有團火在燃燒。

我把糖剝開快速塞進他嘴裡,捂著他的嘴不准他吐出來。

他一臉震驚,黑瞳輕微震動,盯得我渾身發怵。

我鬼使神差般順手給他一巴掌。

他像個彈簧一樣從冰冷硌人的石頭上彈起來,反捏著我的手腕。

他比我高半個頭,身材有些單薄,手上力道卻大得我忍不住痛得哼出聲來,我偏不讓你得逞,我乾脆一個勁兒壞笑。

此時此刻的我,似乎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宋清音了,而是內心充滿壞意的惡作劇小女孩兒。

我腦子裡甚至還有更邪惡的想法......

我想把他明晃晃的眼珠子扣出來,鑲嵌在我的隨身鏡上,我要他黑色的瞳永永遠遠印著我的身影。

我還想在他冷白的臉上劃上一道鮮紅色的口子,看著血一點、一點從縫隙裡滲出,淌成一幅可口的畫,也許像糖漿一樣甜。

我也想知道,捏在我手腕上有力的指節,嚼起來是什麼味道。

我笑得愈加放肆,混合在急速飛奔的車流中,頭頂上的黑色夜幕愈加可怖。

真好玩兒!我喜歡他。

當然,他並不這麼想。

他被我一頓莫名其妙的操作,此時已對我十分警惕。

他帶著質問的語氣問我,“你是誰?”

“我叫宋清音,11歲,就住前面的小別墅。”

我明明是來關心他的,事態好像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

我總是擅長搞砸好事。

就像爺爺奶奶口中的。

耗子屎。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已對一個陌生男孩的惡意,驕傲卻不允許我說一句對不起。

我只能收起自已罪惡的嘴臉,對他露出真誠的微笑。

“你呢?你在這兒玩兒嗎?”

他手指鬆了鬆,我的手腕解脫了束縛,他卻沒有完全放開,若即若離的手指還曲在我腕邊。

“許嘉諾,11歲。”

他的聲音乾淨又清脆,冷冽又疏離。

“宋清音。”

他叫我的名字,不像同班男生只會叫我“孤兒”。

我轉動手腕,觸碰他手指的一瞬間,握住他柔軟的手掌。

如同我脆弱又敏感的心,需要包裹。

他垂下的星眸像刀一樣劃在我臉上。

也許,我才是想象裡,被蹂躪的物件。

“你給我吃的什麼?”

“糖。橘子味的。”

“哦。吃了你的東西就要被打是嗎?”

“當然不是...你住哪兒呀,我想送你回家。”

“回家?”

他抬起另一隻手,看了看手腕上一塊鑲滿鑽的純黑色機械錶。

我湊近,指標停在凌晨一點的地方。

他衣服上有好聞的洗衣粉味,混合了深山老林裡古老悠曠的雪松,進入我的鼻腔,莫名讓人安心。

他抬眸看了眼馬路對面霓虹閃爍的歌舞廳,五光十色的彩燈印在他黑瞳裡,他冷白色的臉頰晦明晦暗。

我看不清他的情緒,只聽見他空洞的聲音。

“家在哪兒?”

我常聽院子裡的老人說閒話,歌舞廳裡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男人砸錢,女子賣·身。

許嘉諾,難道也想去砸錢?

我們還握著手,他的手很暖,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在涼夜裡得到溫度。

幸得我不是個囊中羞澀的人,為了今晚得到的一點點暖意,我願意為他花錢尋開心。

我看著歌舞廳招牌上一行彩燈拼成的小字:醉臥霓虹暖,懷抱紅唇香。

......

這不是我們這種年齡能去的地方。

但我仍舊試探性問他,“想去嗎?我請你。”

他轉頭看我,眼中複雜的情緒一瞬間被放大。

他低垂的眸子盯著我,“我送你回家。”

他便牽著我快速地朝小別墅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的梧桐樹一棵連一棵,緊湊挨著。

他柔軟的黑髮輕飛,我跟在他身後慢悠悠踱步,踩著他的腳印一步接一步。

他突然停了下來,我沒剎住腳撞在他手臂上。

“是這兒嗎?”

“嗯。”

小別墅門口寂靜得如同一座裝滿墳墓的孤山,年少的我便是墳堆裡的一具遊魂。

而許嘉諾屬於人間。

我向前一步,想記住他的臉。

他眼角下面有顆小小的痣,睫毛像小扇子一樣耷拉著,眼尾翹著竟然有些媚態,黑瞳裡確是深邃不見底如同陰雲籠罩的磅礴場面。

我不想跟他說再見,可我身不由已無能為力。

“我叫宋清音,別忘了。”

他盯著我,黑瞳裡的星星好似沒有了光。

“忘了怎麼辦?”

於是。

我又給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