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跑車呼嘯而過,劃破了M縣縣城郊外靜謐的夜色,速度跟不要命似地向前方狂奔,硬是將二十分鐘的車程縮短成了十分鐘,顏繼唇角緊抿,注意力高度集中,直到視野中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車身被緊急制停。
季禮剛剛經過一番搏鬥,好不容易積攢的力氣也被抽光,那女生的力量不容小覷,一看就知道沒少打過架,季禮跟她都使出全身力氣在較量,最後兩人精疲力竭,季禮手撐著腿勉強沒有倒下,那女生癱坐在地上,像是靈魂被抽走,片刻後她放棄內心掙扎,妥協道:“你走吧,我們之間的賬算清楚了。”
季禮沒有話再跟她說,拖著步子往外走去,一腳踢開廠門,伴隨著吱呀作響的響動,終於得見光亮。
身後傳來又一句話:“是一個叫雷純的,她建議我綁架你,以此報復。”
季禮身形一滯,隨後毫不猶豫踏入夜色,她失聯太久了。
季禮拿著沒電關機的手機,只能憑直覺沿著主幹道走,失聯快三個小時,顏繼警覺,應該在來找她的路上,這地方很偏,手機關機查不到定位,她不能停,得盡力往回趕。
跑車轟鳴的引擎聲讓昏昏沉沉的季禮心頭顫動,疲勞席捲全身,最後一絲意識消散時,她眼中是那道永遠堅定跑向她的身影輪廓,真好。
那番實力相當的搏鬥讓季禮全身都留下了深淺不一的青紫痕跡,饒是沒有缺胳膊少腿,但看起來也是相當慘烈,讓她昏睡了整整一夜。
再醒來時,天光大亮,臥室裡沒人,季禮挪動著起身,牽扯到手腕處的傷口,疼得她猛吸氣,“嘶,我幹”
樓梯處傳來腳步聲,下一刻門被推開,是魏子述的狗頭,語氣相當雀躍:“季禮你醒了?身體怎麼樣,還哪裡疼嗎?”
季禮瞥一眼他身後,沒人,再開口帶著不易察覺的失落:“全身都疼。”
“那當然是了,昨晚我帶著醫生過來的時候,你那副樣子相當慘烈,簡直是觸目驚心。”魏子述有意活躍氣氛。
季禮無語:“還有嗎?”
“還有就是啊,我爸從小就教育我,不能動手打架,不然扣光我零花錢,你說說你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打這麼猛的架,真是—”在季禮的眼神制裁下,魏子述立馬轉換語氣,“讓小弟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嘿嘿。”
一招制勝,季禮繼續問:“還有嗎?”
魏子述演不下去了:“沒—有—了—吧?”
嘆一口氣,季禮只好直接問,“他人呢?”
魏子述眼皮直跳:“誰?”
季禮咬著後槽牙說:“顏繼,你顏哥。”
“哈哈,他呀,你不早說,”魏子述裝傻到底,可惜演技太差,笑得太假,“顏哥有事出去了,他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別管。”
季禮不再廢話:“去哪兒了?”
“這個......”
接著問:“去找雷純算賬了?”
“已經算完了。”
看魏子述那支支吾吾的樣兒,季禮皺眉,“那他去哪兒了?去F市了?”
“啊,是吧。”
“魏子述,別跟我含糊其辭,”季禮不爽,壓著火,“你要是當我自己人,就把話給我說明白了。”
魏子述漲紅了臉,眼神閃躲著季禮,幾分鐘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他表情嚴肅,握了握拳,隨後開口,“季禮,你能保證絕不主動離開顏哥嗎?”
季禮停頓幾秒,算是答應,“什麼事兒你說。”
曾經季禮避之不及不想捲入的豪門秘辛,現在一一展開在了她眼前,魏子述講的簡略,但她依然像身臨其境一樣,能觸控到顏繼每一秒的感受。
季東昇和王婉玉帶給她算是優渥的生活環境,但他們最多算是中產家庭,跟顏繼這樣的頂層家族沾不上邊,更不用說那些權勢爭鬥、暗中迫害、血緣反目互相殘殺的戲碼,唯一共通的一點,就是其中的人性幽微、虛偽齷齪如出一轍。
他們兩個人都是慾望戰勝情感的犧牲品。
他們兩個人的相像,竟是出自這些不堪往事。
季禮壓下苦澀,艱難開口:“所以你是說,他連夜找雷純算賬後,就回F市看心理醫生了?”
“嗯,”魏子述也難受,“顏哥本來就意志力強大,再加上有你,我本來以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這段時間顏家內部震盪,你又出了事,他情緒波動比較大,這次是他主動提出要去看醫生的,我只好留下來照顧你。”
季禮深呼吸:“那怎麼處理雷純的?”
“顏哥找了校長,他的意思是直接辭退,但他又給了處理時間,說看你的意思,他尊重你的決定。”魏子述一股腦兒說完,心中輕鬆許多,“你想好了告訴我就行,我去處理。”
季禮沒有猶豫,“就辭退吧,這次算我欠你們的,以後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
“你這是什麼話,”魏子述起身,終於有了笑意,“你在我們這就是自己人,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叫我。”
“嗯。”
門被關上,季禮木然坐著,臨近五月,天窗外已帶了綠意,春光如此,她很想見他。身上傷口隱隱作痛,想念卻奔湧如江河,流竄到她四肢百骸,滾燙熱烈。
在家休養第三天,午飯過後,季禮在花園眯著眼曬太陽,門鈴響起,前幾天跟她針鋒相對的女生一臉難為情地站在門外,欲言又止的樣子,季禮愣神幾秒:“進來吧。”
女生跟在季禮後面:“抱歉,我打聽了很久才知道你住這邊。”
畢竟是打過一場的交情,季禮示意她坐下,“嗯,還有什麼事嗎?”
“我來是跟你道歉的,對不起,把一切都遷怒在你身上是我的錯,”女生今天穿著一身白T配牛仔褲,頭髮很短,比季禮的還要短,整體偏中性風,很酷,這會兒說話卻十分扭捏:
“我叫常玉,也在一中上學,但是在普通班,你肯定不認識我,那天給你看的照片裡的女生,是我異父異母的的妹妹,叫米雪。我媽媽跟她爸爸結婚了,是重組家庭,她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而我爸從小家暴我們,我媽最終也選擇了離婚。”
女生嗓音滯澀:“本來我們重組後的家庭很幸福,一切都在步入正軌,可就在去年米爸開長途車運貨發生意外去世了,我媽媽也緊接著查出了胃癌晚期,全家就只剩我們兩個人,為了給我媽治病,我們房子也抵押了,小雪還遭遇了這種事......”
季禮無言,倒一杯檸檬水推給她,常玉握住杯身抬頭看季禮:“謝謝。”
“不久前雷純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忙著照顧米雪,每天看著她一個人痛苦,我自己也有些失去理智了,根本沒有察覺到雷純在有意引導,我只是一味的憤怒。”
“她告訴我,我應該報復你,讓你也受到同樣的懲罰,我竟然就信了。”常玉喝一口水,語氣自責,“米雪最近的狀況好了很多,昨晚我跟她坦白了自己犯的錯,她第一次對我發火,讓我馬上來跟你道歉。”
常玉放下杯子,誠懇道:“所以,我今天就是來說對不起的,當時你做了你能做的所有,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很感激的事情了。如果當時你也因此受到傷害,我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
“希望你身體健康,一切都好,再見。”
常玉離開的背影清瘦又堅定,在季禮的視線中漸趨模糊。原來,他們都有要拼命守護的人,因為擁有這些珍貴又脆弱的人,所以他們一腔孤勇,絕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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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五月,顏繼都沒回來過,魏子述回F市後一直在跟她實時彙報顏繼近況,不那麼理想,夢魘加重,藥物作用下昏睡的時間多過清醒的時間,所以一拖再拖,就這麼度過了整個五月,她沒見過他,一次都沒有。
一年前季禮被王婉玉送離F市時,就曾下過狠誓——這輩子不會再回那個地方,她不想違背自己的過去,她就在這裡等,等顏繼自己回來。
五月最後一天,季禮下課後獨自回家,自從她上次出事,徐九黎每天跟狗皮膏藥一樣天天賴著她,大小姐家裡豪車也不坐了,就步行跟她一起上下學,勤快得很。今天她家裡有事請假,季禮終於能逃過一劫。
照常順路買菜,季禮散漫地一路走到御景苑門口,卻看到了一張她再也不想看到的臉,“怎麼著,還綁架?這可是大白天,這兒的監控攝像頭可不是擺設。”
褪去黑框眼鏡和乖學生樣兒的雷純顯得更加精明狡黠,沒有一絲被挑破的難堪,“我爸在鄰縣給我找了關係,我照樣能參加高考,可看你過得這麼不好,我就放心了。”
季禮看不得她一臉扭曲樣兒,略過她刷卡進門。
“被人拋棄的滋味你是不是已經習以為常了,真是可憐。”雷純不願放棄。
季禮停住推門的手,轉身直視她,“你說什麼?”
雷純嗤笑一聲,表情更加得意,“勾引富二代的人能有什麼好下場,你以為人對你是一片真心?被拋棄都不知道,還真當自己在這裡享福呢?”
“人在F市風花雪月,你在這裡獨守空閨,人哪裡有時間管你?”雷純將手中信封塞到季禮懷裡,一步一步退著走,語氣戲謔:“好好看看吧,別等了,人不會回來了。”
大門口沒有垃圾桶,季禮隨手將信封丟塑膠袋裡,轉身進門往別墅走,顏繼不在,季禮吃的簡單,十分鐘一道麻婆豆腐蓋澆飯就做好了,她晚上主食吃得少,米飯只有一丁點。
晚上七點,魏子述的彙報簡訊準時到來,跟前幾日沒有區別,依然是病情反覆沒有進展,季禮吃完最後一口,抽紙擦嘴角,發了一個月以來的第一次影片請求,響三秒後被結束通話,隨後魏子述的訊息進來,
“顏哥睡著了,不能吵醒他。”
撂下手機,季禮打一根菸,手指在桌面上划著圈,眼睛直勾勾盯著進門時被她隨手扔在沙發上的信封。
六月一號,距離高考還有短短几天,高三課程安排漸寬鬆,以放鬆心態,緩解考前壓力為主,時間都相對自由,學生可自主選擇回家休息還是在學校查漏補缺,老師們都以答疑為主,不再舉行測驗。
季禮一早就踏上了去F市的高鐵,四個小時的路程,當初離開的時候嫌不夠快,現在她卻嫌不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