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久安頷首:“正是二哥。父皇為了栽培二哥,自幼便將他送到了賢妃身邊撫養,而賢妃的兩個兒子——華青禾被外派征戰擁有兵權,華青致在京執法,樹立威望。此二子皆是父皇為二哥預備的利器。至於淑妃,雖有顯赫的孃家,但她謹慎小意,又有陸皋掣肘,不足為懼。故而說,奪儲雖看似波譎雲詭,實則結果一直是他。”

“既然你都明白,為什麼支援舒王殿下嗎?”

華久安的神色有些複雜,他嘆了口氣說道:“所有的皇子中,只有二哥三哥封王,甚至只有我和姐姐才有封號。看起來父皇對母后的孩子是不是寵愛非常?但以後二哥若繼位,三哥不可能獨善其身,最後不外落個死,即使他自已無心爭權奪位,也會有人逼迫他去做這些事情。此前三哥已經失去了他最愛的人,我不敢再想他的未來……我只搏一個可能,希望這一切不要變得太糟糕。”

宋景挑了挑眉:“如果是華青辭奪取皇位,對你沒壞處吧?”

華久安皺起眉頭:“二哥一旦登上皇位,他會毫不留情地下令處死你。”

宋景點點頭,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輕輕捏了捏華久安的臉頰,語氣輕鬆地說:“那倒是。”

彷彿對華久安的話並沒有太多在意。

華久安垂頭:“大哥身有腿疾,縱有太子之名,也不會長久,更何況以他的性格,說不定會心甘情願地將位子讓出給二哥。其他人全都是二哥的助力,就只有三哥,我那日在太極殿外,就是聽到了……”

她突然覺得渾身一冷,就是眼前初升的太陽也讓她似乎回到了那日熾熱的午後,叫人膽寒。

“華青逸?”

華久安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

“父皇給了陸皋一道旨意,在二哥登基之日,封三哥為江平王。而還有另外一道暗旨,便是要陸皋提防三哥,必要時可殺之。”

宋景心裡清楚,這位在皇宮中長大的公主,無論是他們七年來互通的信件,還是陸子籍為他所查的有關華久安的全部情報,都與現在的華久安相差甚遠。

而陸子籍,陸家是皇帝的助力,又為何要為他做事,一力要他謀反?

若是要他在掌握之內,便不奇怪了。

華久安繼續道:“聽到殺之二字,我的恐懼和震撼無以言表,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隨後便被駐守在附近的嚴子發現。進殿後,我甚至不懷疑父皇會殺了我……”

宋景問:“後來呢?”

“我跪在父皇的腳邊,求他放過三哥,都是最親的兄弟姐妹,三哥絕對不會威脅到哥哥,就算是要把三哥趕出京城,也請父皇把我一起送走。”

“過了一陣,父皇將我扶了起來。他說,若我能夠助力三哥上位,他便有了能護住自已的能力,才有資格留在元京內。”

宋景垂眸,看不出他的神色:“華青逸並不想登上皇位,若是做個安逸瀟灑的王爺,倒是全了他的願望。江平是個好地方,我答應你,若是真有你二哥登基那日,無論如何,我拼盡全力也會護住華青逸,你切勿給自已多負枷鎖。”

華久安搖了搖頭:“父皇的話,不僅僅是說給我聽的,還有拿了密令的陸皋。若我不應,便什麼可能都沒有了。”

她低著頭:“我想有自已的能力可以保護對我重要的一些人,說實話,有前車之鑑,我不想和阿姐一樣去平靜地接受安排。我想拼出另一條路,真的很想。”

宋景搭著她的後背,輕輕拍著給她順氣,壓抑著太久,又要說話,她這會兒的語調都帶著喘氣聲。

“我明白。”

他扶著華久安站起來,望了望遠處高懸的太陽。

她想保護的人——歸根結底,得了收益的是他。

華久安的呼吸沉沉,眸子裡墨色翻湧,面對著宋景笨拙的安撫,終是開懷輕笑。

回去的路上,還是宋景揹著華久安下山,走到山腰,他帶著她朝著山林鳥被驚動而散的方向走去,並不是原本他們上山的那條路。

南山腰的血浸染了一大片的土地,三百錦衣衛井然有序地站成兩列恭候他們的到來。

田玄禮的殘黨,未被流放者,僅餘其師楊希城矣。

觀其表,乃一年過半百之老叟,為護其愛徒,已傾盡半條性命,棄官名,舍聲譽,拼盡最後一絲氣息,匿於南山,以保田玄禮之妻妾及一幼子。

楊希城一臉震驚地看向來的兩人,隨即自嘲地笑了笑。

宋景將華久安背到一處乾淨的空地上,一路而來,除了早前她裙襬沾上的露水,不染一絲滿地的汙穢血跡。

華久安看宋景:“你知道我帶你來是為了什麼?”

“你要殺田玄禮的餘孽。”

她牽唇笑了下,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原本無辜純真的眉眼間竟夾雜著些邪佞。

“錯了,我在南山與你看日出,突遭刺殺,我要滅的是......南山寇。”

楊希城扯出一絲慘笑:“靜和公主,我們這些老弱婦孺,你要我們活,又要我們死,耍著幾條人命玩,到底是天潢貴胄殘忍無心。”

華久安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在他身後的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身上。兩個女人面容憔悴,毫無血色,彷彿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她們的眼神空洞無神,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孩子緊緊抓住母親的衣角,眼神中透露出恐懼和無助。

整個場景都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彷彿時間在這裡已經停滯。沒有生氣的面容,絕望的眼神,讓人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彷彿什麼事情都無法再勾起她們的興趣,也無法改變她們此刻的心境。

華久安拔出宋景腰間的玉柄龍,提劍向前。

宋景錯愕,小步向前,警惕楊希城對她動手。

楊希城恐懼地退後,又莫名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衝在那兩個女人面前。

宋景忍不住鄙夷,這人無非是看準了小公主心軟的那一點。

不過是沽名釣譽、貪生怕死之徒。

那孩子惡狠狠地看著華久安,要擋在女人面前,又被女人死命地抱了回去。

孩子身側的女人就是田玄禮的妾室了,她跪在地上,拼命磕頭:“公主殿下,公主,你放過孩子,放過姐姐,奴家死,奴家死。”

華久安提著劍,驀地轉身,閉眼砍下,用盡力氣,往著楊希城的背部砍去。

楊希城跪在地上,緊閉雙眼,背上的傷不足為慮。

“別殺我……”

華久安怔愣地看著楊希城背上的劍傷,她還清楚地感受方才刀劍劃過皮肉的感覺,一發狠,眼裡就剩下緊張和興奮的殺意。

但她還沒動手,宋景上前到了華久安身後,左手溫柔地附上了她的眼,右手握住她的右手往下刺去。

鮮血在她的脖子處濺滿,溫熱的血如惡魔般要將她扯向地獄,她有些不適地跌落在疾步而來的宋景懷中。

她伸手扒下宋景的手。

“我殺人了……”

華久安看著眼前的景象退了兩步,反應過來後忍不住彎了嘴角。

楊希城瞪大雙眼,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鮮血濺臉的滋味並不好受,華久安在拼命剋制自已不要吐了出來。

華久安看向宋景,或許宋景可以成為她的一把刀?她不敢想。

宋景扶著虛弱的華久安,對著那跪著滿頭是血的妾室說:“今日的南山賊人已全部剷除殆盡,田玄禮的妻妾孩子也意外死去”

那妾室雲煙看了看華久安,明白宋景的話也是她的意思,不由冷眼看向一旁楊希城。

“靜和公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雲煙知曉,華久安放人但不幫人,就是要等她們到這山窮水盡之時再幫上一個忙,好得到她想知道的訊息。

當初田玄禮什麼貪汙忤逆,皆是皇帝給的欲加之罪,看來看去,只一條私藏罪犯為真。

當年,華久安給了她們恩典,放過了孩子,但她和主母又哪來的能力可以走得出元京?

落草為寇?

兩個女流和一個襁褓幼兒怎麼可能做到?

幾年前的一個昏暗的角落裡,雲煙身著一襲迷人的旗袍,身姿婀娜,風姿綽約。她的美麗容顏吸引著周圍的目光,而楊希城,那個一直對雲煙心懷不軌的老流氓,早已對她垂涎已久。

雲煙深知自已的處境,她巧妙地運用自已的姿色,主動走向楊希城。

楊希城心中暗自竊喜,但又色又慫,田玄禮的十幾條罪名中大都是他構陷而來,事後生怕朝廷查到他的頭上,趕快逃離元京,為了讓南山的匪徒保護他,又把雲煙送出去充當禮物。

這三年來雲煙的生活無異於青樓女子。

但這楊希城之罪,是誰赦免,是誰放縱?

華久安的眉頭微微皺起,心中的思緒如亂麻一般。

“你這樣護著身側的那對母子,是不是覺得是自已害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