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剛剛將那五兩銀子賞給了賣藝的教頭,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大漢,他握緊雙拳直接向宋江打來。眾人紛紛側目,只見這大漢身材魁梧,氣勢洶洶,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那大漢瞪著眼睛喝道:“你這小子在哪裡學的這些花拳繡腿,竟敢在我們揭陽鎮上炫耀!我已經吩咐過大家不要理他,你這廝卻故意拿錢賞他,是想滅我們揭陽鎮上的威風嗎?”宋江回答道:“我賞他銀子是我的事,與你何干?”那大漢聽了更加憤怒,揪住宋江的衣服喝道:“你這賊配軍,竟敢頂嘴!”宋江不甘示弱地說道:“我為何不敢回你的話?”
那大漢揮起雙拳就向宋江的臉部打來,宋江靈活地躲過一拳,但那大漢又逼近一步繼續攻擊。宋江正準備還手時,之前那個使槍棒的教頭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他一手揪住那大漢的頭巾,一手提住他的腰胯,用力向那大漢的肋骨一撞,大漢踉蹌幾步後摔倒在地。那大漢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又被教頭一腳踢翻在地。
兩個公差見狀連忙上前勸住教頭,而那大漢也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瞪了宋江和教頭一眼,惡狠狠地說道:“你們等著瞧,我叫你們兩個別得意!”說完轉身向南走去。
宋江向教頭問道:“請教頭告知高姓大名,以及出身何處?”教頭回答道:“小人祖籍河南洛陽,姓薛名永。我祖父曾是老種經略相公麾下的軍官,但因與同僚關係惡劣,未能得到升遷,子孫後代只好靠使槍棒賣藥為生。江湖人稱我為‘病大蟲’薛永。敢問恩公高姓大名?”宋江答道:“我姓宋名江,祖籍山東鄆城縣。”
薛永聽聞後驚訝地問道:“莫非您就是山東的及時雨宋公明嗎?”宋江謙遜地回答:“正是小可,何足掛齒。”薛永聽後立刻下拜道:“聞名不如見面,今日得見宋公明真容,實在是三生有幸。”宋江連忙扶起他道:“能與你相識也是我的榮幸,不如我們共飲幾杯如何?”
薛永欣然答應道:“好極了!我正想與您結識,今日得遇兄長真是我的福氣。”說完他迅速收拾起槍棒和藥囊,與宋江一同前往附近的酒館。
然而當他們來到酒館時,店家卻說道:“酒肉我都有,但不敢賣給你們吃。”宋江疑惑地問道:“為何不敢賣與我們?”店家解釋道:“剛才與你們發生衝突的大漢已經吩咐過了,如果敢賣酒肉給你們吃,他就要把我的店砸得粉碎。我在這裡做生意可不敢得罪他啊!他可是揭陽鎮上的一霸,誰敢不聽他的?”
宋江對店家道:“既然如此,我們便走吧。那廝肯定會找上門來鬧事。”薛永介面道:“我也要去店裡結算房錢,一兩天內便會前往江州與兄長相會。兄長先行一步。”宋江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遞給薛永,兩人相互道別後,宋江便和兩個公差離開了酒館。
他們又到另一家酒館,想要吃些酒菜,但那店家卻說道:“那位小郎已經吩咐過了,我們哪裡敢賣酒菜給你們!你們白走一趟,費力也無濟於事,他已經吩咐過所有人了。”宋江和兩個公差都無言以對,只得連連換了幾家酒館,但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覆。
三人來到市集的盡頭,看見了幾家供旅人打火的小客店,正想要投宿,卻也被那裡的人拒絕。宋江詢問緣由,都說是那位小郎已經連連吩咐過了,“不許收留你們三個。”宋江見狀知道事情不妙,三人便加快腳步,往大路上走去。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一輪紅日漸漸西墜,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暮靄籠罩著遠處的山巒,寒霧鎖住了廣闊的天空。群星拱衛著皓月爭輝,綠水與青山相映成趣。稀疏的林木間隱約可見古寺的輪廓,數聲鍾韻悠揚迴盪;小河邊停泊著幾艘漁舟,幾點殘燈在夜色中明滅閃爍。樹枝上的子規啼叫著夜月之悲,園中的粉蝶則棲息在花叢之中。
宋江和兩個公差見天色已晚,心中越發慌亂。三人商量道:“無緣無故去看了槍棒表演,得罪了那人。如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該去哪裡投宿才好呢?”這時,他們遠遠地望見小路上隔林深處有燈光透出。
宋江見了說道:“那裡燈火明亮,必定有人家。我們不妨小心些,前去借宿一夜,明日再早早趕路。”公差看了看說道:“那燈光處並不在正路上。”宋江道:“沒辦法了,雖然不在正路上,但明日多走二三里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三人順著小路走去,行了不到二里多路,便見林子背後閃出一座大莊院來。宋江仔細打量那座莊院,只見它前臨村塢,後倚高岡,數行楊柳在煙霧中泛著綠意,百頃桑麻在雨中青翠欲滴。高坡上牛羊成群,芳香的池塘裡鵝鴨嬉戲。正是:“家有稻粱雞犬飽,架多書籍子孫賢。”
當晚,宋江和兩個公差來到莊院前敲門。莊客聽到聲音後出來開門,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何黃昏夜半來敲門打擾?”宋江小心地回答道:“小人是個因犯罪被髮配到江州的人,今日錯過了宿頭,無處安身,希望能在此貴莊借宿一晚,明早定會按規矩交付房金。”
莊客聽後說道:“既然如此,你們先在這裡稍等片刻,我進去通報莊主太公,看他是否同意你們留宿。”說完莊客便轉身進去通報了。
過了一會兒,莊客出來說道:“太公請你們進去。”宋江和兩個公差跟隨莊客進入草堂,拜見了莊主太公。太公吩咐莊客將他們領到門房去安歇,併為他們準備晚飯。
莊客依照吩咐,將他們領到門首的草房下,點起一盞燈,讓他們安頓下來。隨後又送來三份飯菜羹湯,讓他們享用。吃完飯後,莊客收拾了碗碟便自行離去。
此時兩個公差對宋江說道:“押司,這裡又沒有外人,我們還是把行枷去掉吧,這樣也能舒服地睡個好覺,明日再早早趕路。”宋江聽後覺得有理,便依允了。他們去掉行枷後,到房外洗了手。此時星光滿天,他們看到打麥場邊屋後有一條偏僻的小路,宋江默默記在了心裡。
三人回到房裡關上門準備休息。宋江感慨道:“難得這位莊主太公如此好客,留我們在此歇息一晚。”正說著,突然聽到莊裡有人點火把的聲音,似乎是來打麥場上檢視情況。宋江從門縫裡往外張望,只見太公帶著三個莊客舉著火把在四處照看。
宋江對公差說道:“這位太公真是細心周到,就像我父親一樣事事都要親自過問。這麼晚了還未去休息,還在這裡親自點看照料。”
正說話間,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叫喊:“開莊門!”莊客趕緊跑去開了門,放進五六個人來。為首的那人手裡拿著朴刀,背後的人都拿著稻叉、棍棒。在火把的光照下,宋江仔細一瞧,“那個拿朴刀的,正是在揭陽鎮上要與我們打鬥的那漢子”。
宋江又聽到太公問道:“小郎,你從哪裡來?又和什麼人打架了?天都這麼晚了,還帶著刀槍棍棒!”那大漢回答道:“阿爹,你有所不知。哥哥在家裡嗎?”太公說:“你哥哥喝醉了,正在後面亭子上睡覺。”那大漢道:“我這就去叫醒他,我和他一起去追人。”太公急忙阻止道:“你又和誰起衝突了?要知道你哥哥脾氣暴躁,如果叫醒他,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又會惹出殺人放火的事端。你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大漢解釋道:“阿爹,你不知道,今天鎮上來了一個使槍棒賣藥的漢子。那傢伙太囂張了,竟然不先來拜見我們兄弟倆,就直接在鎮上表演槍棒、賣藥。我吩咐了鎮上的人不要給他賞錢。後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個囚徒來,那漢子為了出風頭,竟然把五兩銀子賞給了他,這不是明擺著要滅我們揭陽鎮上的威風嗎?我正要收拾那囚徒,可恨那賣藥的傢伙把我揪翻在地打了一頓,還踢了我一腳,害得我腰疼到現在。我已經吩咐了四周的酒店客店不要讓他們吃酒留宿,先讓那三個人今晚無處安身。”
隨後我叫了賭房裡的一群人,趕到客店裡去捉那賣藥的,使盡全力打了他一頓,現在已經把他吊在都頭家裡了。明天就把他送到江邊,捆成一塊扔進江裡,出出這口惡氣!只可惜沒抓到那兩個公差押送的囚徒,前面又沒有客店,不知道他們會去哪裡投宿。我現在就去叫醒哥哥,分頭去追,一定要捉到這幾個傢伙。”
太公勸道:“我兒,你不要這麼衝動!他自有銀子去賞那賣藥的,關你什麼事!你去打他做什麼?你可知道,就算被他打了,也沒受什麼重傷,快聽我的話,就此罷休吧。要是讓你哥哥知道你被人打了,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又會去害人性命。你聽我的,回房裡去睡覺,半夜三更不要去敲門打戶,驚擾村民,你也積點陰德吧。”
那大漢卻不顧太公的勸阻,拿著朴刀徑直衝進莊內去了。太公無奈,也只好跟著追了進去。
宋江聽完這一切,對公差說道:“這真是倒黴透頂!怎麼會偏偏撞到他家裡來投宿!我們還是趕緊走吧,要是讓這傢伙知道了,肯定沒命了。就算太公不肯說破,莊客們也不敢瞞著,這事肯定瞞不住。”
兩個公差都點頭稱是:“說得對!事不宜遲,我們快走!”宋江道:“我們不能從大路出去,得從屋後挖開一堵牆出去。”於是兩個公差挑起包裹,宋江自提行枷,從房裡挖開屋後一堵牆,三個人趁著星月之光,沿著林木深處的小路匆匆離去。
他們慌不擇路地走了一個更次(大約兩小時),終於看到前面滿目蘆花、一派大江的景象——他們已經來到了潯陽江邊。
只聽得背後有人大聲叫喊:“賊配軍,別跑!”火把通明,伴隨著胡哨聲迅速逼近。宋江叫苦連天:“上蒼啊,救救我們吧!”三人躲進蘆葦叢中,回頭望去,那火把越來越近。三人心中越發慌亂,腳步踉蹌,在蘆葦叢中亂撞。
眼前一望,似乎已經到了天地的盡頭。定睛一看,只見大江橫亙在前,側邊又是一條寬闊的支流。宋江仰天長嘆:“早知道會有這樣的苦難,當初就不該離開梁山泊。誰能想到竟然會在這裡斷送了性命!”
後面的追兵吹著胡哨迅速逼近,前面又被大江阻擋,宋江正處於危急關頭。突然,蘆葦叢中悄悄地搖出一隻小船來。宋江大喜過望,急忙叫道:“船伕大哥,快來救我們三個人吧!我給你十兩銀子作為答謝。”
船伕在船上問道:“你們三個是什麼人?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宋江回答道:“我們背後有強人在打劫,我們一路逃到這裡。請你快點把船靠過來渡我們過去,我會給你一些銀兩作為報酬。”船伕一聽說能得到不少銀兩,便立刻把船靠到岸邊來。
三人連忙跳上船去,一個公差把包裹丟進船艙裡,另一個公差則用水火棍撐開了船。船伕一邊搭上櫓一邊聽著包裹落進船艙時發出的悅耳聲響心裡暗自高興。他輕輕一搖櫓那隻小船便迅速蕩入了江心之中。
岸上那夥追趕的人已經趕到了灘頭,手中舉著十多個火把。領頭的兩個大漢各自挺著一條朴刀,後面跟著二十多人,都拿著槍棒,嘴裡喊著:“船伕,快把船搖過來!”宋江和兩個公差擠在船艙裡,對船伕說:“請不要把船搖過去,我們多給你些銀子作為答謝。”船伕點了點頭,卻不回應岸上的人,只是繼續往上水方向啞啞地搖著船。
岸上那夥人大聲威脅道:“船伕,你要是不把船搖過來,我們就讓你死!”船伕卻只是冷笑幾聲,並不回應。岸上的人又叫道:“你是哪個船伕,怎麼敢這麼大膽不搖船過來?”船伕冷笑一聲,回答道:“老爺我叫張梢公,你們別惹我!”
岸上火把叢中的那個高個子漢子問道:“原來是張大哥!你看到我兄弟兩個了嗎?”張梢公回應道:“我又沒瞎,怎麼可能看不到你們!”那漢子說:“既然你看到了我們,那就把船搖過來,我們有事要和你商量。”張梢公卻說:“有事明天再說,我現在有乘客要緊。”
那漢子急了:“我兄弟兩個正要捉這船上的三個人!”張梢公回答得理直氣壯:“船上的三位都是我家的親眷,是我的衣食父母。他們正請我去吃碗板刀面呢,等他們吃完了我就回來。”那漢子不放棄:“你先把船搖過來,我們再商量。”張梢公卻開始耍無賴:“我的飯碗都要搖過去了,你還讓我怎麼樂意?”
那漢子解釋道:“張大哥,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兄弟倆只想捉這船上的囚徒,你把船搖過來就行。”
那船伕一邊搖櫓,一邊說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到這幾位客人,怎麼可能把他們送給你們呢?你們兩個別怪我,我們改日再見!”宋江在船艙裡悄悄地對兩個公差說:“多虧了這位船伕救了我們三個的性命,我們要記住他的恩情!幸好有這隻船來渡我們!”
船伕搖著船漸行漸遠,離江岸越來越遠。三個人在船艙裡回望岸上,只見火把也漸漸隱入蘆葦叢中。宋江感慨道:“真是慚愧!今天遇到了好人,惡人卻離我們遠去。總算是逃脫了這場災難!”
這時,那船伕又搖著櫓唱起了湖州歌,歌聲悠揚在江面上:“我生長在江邊,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官司纏身。昨夜神仙華光來找我,臨行時還賜給我一塊金磚。”
宋江和兩個公差聽完這首歌后,都感到心驚膽戰,身體酥軟無力。宋江心裡想:“這船伕不過是在拿我們消遣罷了。”三個人正在船艙裡議論著,突然那船伕放下櫓,對他們說道:“你們這三個倒黴鬼,兩個公差平時最喜歡敲詐勒索做私商的百姓,今天卻撞到了我手裡!你們是想吃板刀麵呢,還是想吃餛飩?”
宋江疑惑地問道:“船伕大哥,請不要開玩笑,什麼叫做板刀面?什麼又是餛飩?”那船伕瞪著眼睛說:“誰跟你開玩笑!如果你們想吃板刀麵,我就用這把鋒利的快刀,一刀一個,把你們三個人都剁下水去。如果你們想吃餛飩,那就快脫了衣服,赤條條地跳下江裡自殺吧!”
宋江聽完這番話,嚇得緊緊抓住兩個公差的手說:“這真是苦啊!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船伕大喝一聲:“你們三個快點商量好,給我一個答覆!”宋江回答道:“船伕大哥,你不知道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才犯下了罪被髮配到江州的。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們放過我們三個人吧!”
那船伕卻毫不留情地喝道:“你少跟我廢話!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們的!老爺我叫做有名的狗臉張爹爹,我既不認識你們來也不認識你們去!你們都給我閉嘴快跳下水去!”
宋江又哀求道:“我們把包裹裡的金銀財帛、衣服等全部給你,只求你饒了我們三個人的性命!”那船伕便從船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的板刀來,大喝道:“你們三個想怎麼樣?”宋江仰天長嘆道:“都是因為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犯下了罪孽,才連累了你們兩個!”那兩個公差也緊緊扯住宋江道:“押司,算了,算了!我們三個一起死吧!”
那船伕又催促道:“你們三個快點脫了衣服,跳下江裡去!要跳就跳,不跳的話,老爺我就剁你們下水去!”宋江和那兩個公差抱成一團,正準備跳水,突然聽見江面上響起了咿咿啞啞的櫓聲。
宋江探頭一看,只見一隻快船像飛一樣從上游搖了下來。船上有三個人,一條大漢手裡橫著託叉,立在船頭上;船尾兩個年輕人搖著兩把快櫓。星光之下,他們很快就到了近前。
那船頭上的大漢大聲喝問道:“前面的船伕是誰?敢在這裡攔路搶劫?船裡的貨物見者有份!”這船伕回頭一看認識是熟人,慌忙應道:“哦,原來是李大哥啊!我還以為是誰呢!大哥又去做買賣了嗎?怎麼沒帶兄弟我一起呢?”
那大漢回答道:“是張大哥啊!你在這裡又幹了一票大的?船裡裝的是什麼貨物?有沒有油水可撈?”
梢公回答道:“說來好笑,我這幾天手氣不好,賭錢又輸了,身無分文。正在沙灘上悶悶不樂地坐著,岸上突然來了一夥人,趕著這三個傢伙到我的船上。原來是兩個公差押解一個黑矮的囚犯,也不知道是哪裡人。他們說是被髮配到江州來的,但脖子上卻沒帶枷鎖。岸上追趕的那夥人是鎮上的穆家兄弟,非要討要這個囚犯。我看有油水可撈,就沒還給他們。”
船上的大漢聽到這裡,驚訝地說道:“哎呀!莫非這位就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在船艙裡聽到熟悉的聲音,連忙喊道:“船上的好漢是誰?請救救我宋江!”那大漢吃驚地說:“真的是我哥哥!你怎麼不早點出來!”
宋江鑽出船艙一看,星光璀璨之下,站在船頭上的大漢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好友混江龍李俊。李俊身材魁梧、眉濃眼大、麵皮紅潤,髭鬚如鐵線般堅韌,說起話來聲音洪亮如銅鐘。他是一位英勇的豪傑,擅長揮劍舞刀,在水中衝浪躍浪,立下過許多奇功。
船梢上還有兩個搖櫓的年輕人,一個是出洞蛟童威,一個是翻江蜃童猛。他們都是李俊的得力助手和好友。
李俊一見是宋江受難,立刻跳過船來相救。他口中連聲叫苦道:“哥哥受驚了!如果小弟來晚一步,恐怕就誤了哥哥的性命!今天真是天意讓我在家坐立不安,所以我駕船出來江上想弄些私鹽賣賣,沒想到卻在這裡遇到了哥哥受難!”
那梢公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問道:“李大哥這位黑漢就是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嗎?”
李俊回答道:“可不就是他嘛!”梢公一聽,立刻跪拜道:“我的天啊!你為何不早點報出大名來,害得我差點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險些傷了仁兄!”宋江這時才有機會詢問李俊:“這位好漢是誰?姓甚名誰?”
李俊介紹道:“哥哥不知道,這位好漢是我結拜的兄弟,原是小孤山下的人,姓張名橫,人稱船火兒,專門在這潯陽江上做些安穩的生計。”宋江和兩個公差聽了都笑了起來。
當下,兩隻船靠在一起,搖到了灘邊。他們繫好了船,從船艙裡扶宋江和兩個公差上了岸。李俊又轉身對張橫說:“兄弟,我常常告訴你,天下的義士,除了山東及時雨鄆城的宋押司,再無第二人。今天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
張橫聞言,立刻翻身在沙灘上跪拜道:“求哥哥饒恕兄弟的罪過!”宋江這時才仔細打量張橫,只見他七尺身軀,三角眼,黃髯赤發,紅睛如火。他在潯陽江上聲名遠揚,衝波躍浪如水怪飛鯨。惡水狂風都不懼怕,蛟龍見了他也要魂飛魄散。他彷彿是上天派來的星宿,專門為了懲治邪惡而生。如今他就住在小孤山下,人稱船火兒張橫。
張橫拜完宋江後,問道:“義士哥哥,你是因為什麼事被髮配到這裡來的?”李俊便把宋江犯罪的事情說了一遍,以及他現在被髮配到江州的原因。張橫聽後說道:“哥哥,你有所不知,我有個親兄弟,他非常了不起。他渾身像雪一樣白,能在水裡遊四五十里,水底下能潛伏七天七夜,水裡行走就像一根白條,還有一身好武藝。因此人們都叫他浪裡白跳張順。當初我們兄弟兩個只在揚子江邊做些本分的生計。”
宋江好奇地問道:“願聞其詳。”張橫解釋道:“我們兄弟兩個,如果賭輸了錢,我就會先駕一隻船,在江邊僻靜的地方做私渡。有些客人為了省錢,又想要快,就會來坐我的船。等船裡都坐滿了,我就讓兄弟張順也扮成單身客人,揹著一個大包來乘船。我把船搖到江中心,停了櫓,拋了錨,插上一把板刀,然後就開始討船錢。本來一個人應該收五百足錢,但我會強行要他們三貫錢。我會先從兄弟張順開始討起,他假裝不肯還我錢,我就一把揪住他的頭,一手提住他的腰胯,撲通一聲把他攛進江裡。其他乘客見狀都嚇得目瞪口呆,趕緊掏錢給我。錢收齊後,我就把他們送到偏僻的地方上岸。而我兄弟張順則從水底下游到對岸去等我。等人都走光了之後我們就分錢去賭。那時候我們兄弟兩個就靠這個過日子。”
宋江聽後笑道:“難怪江邊有那麼多人來找你私渡呢。”李俊等人都笑了起來。接著張橫又說道:“現在我們兄弟兩個都改了行當。
張橫說:“我現在主要在這潯陽江上做些私商生意,而我兄弟張順他如今在江州自在地做賣魚牙子。哥哥你現在要去江州,我想託你帶封信給他,只是我不識字,寫不了信。”李俊聽後說道:“這沒問題,我們都去村裡,找個教書的門館先生來幫你寫。”於是他們留下童威、童猛看船,三個人跟著李俊、張橫,一共五個人往村裡走去。
走了不到半里路,他們看見岸上還有明亮的火把。張橫說道:“看來穆家那兄弟兩個還沒回去。”李俊問:“你說的是哪兩個兄弟?”張橫答道:“就是鎮上穆家的那兩個哥兒。”李俊說:“正好叫他們兩個也來拜見哥哥。”宋江連忙擺手說:“使不得!他們兩個正趕著要捉我呢。”李俊笑道:“仁兄放心,他們兄弟並不知道是你,而且他們也是我們的同路人。”
說著,李俊用手一招,口哨一聲,只見那些拿著火把的人都飛奔過來。他們看見李俊、張橫都恭敬地陪著宋江在一起說話,穆家兄弟二人大吃一驚,問道:“二位大哥怎麼和這三個人如此熟識?”李俊大笑道:“你們知道他是誰嗎?”那二人搖頭道:“我們不認識他,只看見他在鎮上出銀子賞賜那些使槍棒的,滅了我們鎮上的威風,我們正想要捉他呢。”
李俊解釋道:“他就是我常和你們提起的,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公明哥哥。你們兩個還不快快拜見!”穆家兄弟聽後,立刻扔下朴刀,翻身便拜:“我們聞名已久,沒想到今天才得以相見。剛才多有冒犯,傷了哥哥,請哥哥恕罪!”宋江扶起兩位,問道:“兩位壯士,請問尊姓大名?”
李俊介紹道:“這兩位兄弟是此地的富戶,姓穆名弘,綽號沒遮攔;他的弟弟穆春,綽號小遮攔。他們是揭陽鎮上的一霸。我們這裡有三霸,哥哥可能不知道,我就一併告訴哥哥吧。揭陽嶺上嶺下是我和李立一霸;揭陽鎮上是穆弘、穆春兄弟一霸;潯陽江邊做私商的則是張橫、張順兄弟一霸:這就是我們所說的三霸。”
宋江聽後笑道:“我們哪裡會知道這些!既然大家都是自家兄弟,就請放還薛永吧。”穆弘笑著答應道:“就是那個使槍棒的傢伙嗎?哥哥放心。”隨即他便吩咐弟弟穆春:“去把他帶來還給哥哥。我們再請哥哥到我們的莊子上去,設宴賠罪。”李俊也說道:“這樣最好,我們就一起去你莊上吧。”
穆弘讓莊客去看管好船隻,並邀請童威、童猛一起到莊上相聚。同時,他又派人回莊上通知,準備酒食,宰殺豬羊,安排宴席。一行人等了童威、童猛後,便一同前往穆家莊。到達時正好是五更時分,他們請出穆太公來相見,然後在草堂上按賓主之位坐下。
宋江仔細觀察穆弘,只見他面容俊朗,身材魁梧,威風凜凜,氣勢逼人。他的武藝高強,心膽也大,在陣前從不空手而歸,攻城野戰都能奪得旗幡。穆弘真是個壯士,人們都稱他為“沒遮攔”。
宋江與穆太公坐在一起交談,不久天色漸亮。這時,穆春已經帶病大蟲薛永進來,與眾人相見。穆弘隨即安排宴席,款待宋江等人。在席上,眾人各自講述了許多經歷,一直暢談到晚上,都留在莊上住宿。
第二天,宋江想要離開,但穆弘哪裡肯放他走?他把眾人都留在莊上,並陪同宋江去鎮上閒逛,欣賞揭陽市的村景。宋江在穆家莊又住了三天,但因為怕耽誤了期限,他堅決要離開。
穆弘和眾人極力挽留,但宋江去意已決,於是當日設下送行宴席。次日清晨,宋江向穆太公及眾位好漢辭別,特別囑咐薛永:“你就在穆弘這裡住些時日,以後再去江州,我們還有機會相會。”穆弘應道:“哥哥請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說完,取出一盤金銀贈予宋江,又給了兩個公差一些銀兩。
臨行前,張橫託人在穆弘莊上修了一封家書,請宋江代為轉交給張順。宋江當即將信收入包裹中。眾人一同送到潯陽江邊,穆弘叫來一艘船,將行李搬上船去。眾人在江邊為宋江等人餞行,並安排了行枷等事宜。此時此刻,眾人都流下了惜別的淚水。
李俊、張橫、穆弘、穆春、薛永、童威、童猛等人則返回了穆家莊,各自回家去了。這裡不再贅述他們的情形。
只說宋江和兩個公差上了船,前往江州。這次的船伕與之前的不同,他熟練地駕船揚帆,很快就將宋江等人送到了江州上岸。宋江依舊帶著行枷,兩個公差取出文書,挑了行李,徑直來到江州府前。此時正好府尹升廳辦公。
原來這江州知府姓蔡名德章,是當朝蔡太師蔡京的第九個兒子。因此江州人都稱他為蔡九知府。此人為官貪婪無度,行事驕奢淫逸。由於江州是個錢糧充足、人口眾多、物產豐饒的地方,所以太師特意派他來這裡擔任知府一職。
當時,兩個公差在廳堂上遞交了公文,並將宋江押到廳下。蔡九知府見宋江儀表不凡,便問道:“你為何枷上沒有本州的封條?”兩個公差回答道:“路上遇到春雨,封條被水溼壞了。”知府說:“快寫個帖子,把他送到城外的牢城營裡去。本府會派公差押解下去。”於是,這兩個公差就把宋江送到了牢城營,並辦理了交割手續。
隨後,江州府的公差帶著文帖,監押著宋江和同來的公差出了州衙。他們來到酒店裡買酒喝,宋江拿出三兩銀子給了江州府的公差。公差們收了錢,將宋江押送到單身房裡等候發落。那兩個公差先去向管營和差撥為宋江說了情,然後又辦理了交割手續,這才回到江州府去了。
這兩個公差也把宋江的包裹行李交還給了他,宋江千恩萬謝,與他們告別後進了城。那兩個公差自己說道:“我們雖然受了點驚嚇,但也賺了不少銀兩。”於是他們回到州衙府裡伺候,領了迴文,然後取道前往濟州去了。
宋江又自行央求人情,他送給差撥十兩銀子,送給管營的銀兩和禮物則加倍。營裡管事的人以及使喚的軍健等人,宋江也都送些銀兩給他們買茶喝。因此,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宋江。
不久,宋江被引到點視廳前,去掉了行枷參見。管營已經收受了賄賂,在廳上說道:“這個新配到的犯人宋江聽著:按照先皇太祖武德皇帝的聖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人,必須先吃一百殺威棒。來人,給我把他抓去背起來打。”宋江趕緊告饒道:“小人在路上感染了風寒,至今還未痊癒。”管營看了看他,說道:“這漢子確實看起來像有病的樣子,面色黃瘦,有些病症。那就暫且記下這頓棒吧。既然他是縣吏出身,就讓他在本營抄事房做個抄事吧。”說完,當即立下文案,教人把宋江發到抄事房去。
宋江謝了恩,去單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頓下來。眾囚徒見宋江有頭有臉,都買酒來與他慶賀。次日,宋江又置備酒食與眾人回禮。他時不時地請差撥、牌頭喝酒,給管營送禮物。宋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自然而然地結識了他們。住了半個月左右,滿營裡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
自古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宋江在抄事房與差撥一同吃酒時,那差撥提醒宋江道:“賢兄,我前日和你提及的那個節級常例人情,為何多日不派人送去給他?如今已經過去十幾天了,他明日下來時,恐怕會不好看,連我們也無地自容。”宋江回應道:“這個無妨。那人若要錢,我是不會給他的。但若是差撥哥哥你需要,儘管向宋江取便是。那節級若要,我是一文也不會給的。等他下來,我自有話說。”差撥道:“押司,那人十分利害,手腳也了得。倘若有些言語衝突,讓你受了些羞辱,卻說我沒有提前告知你。”宋江笑道:“兄長放心,我自會處理。即便是送些與他,也不見得他會收;他若是不敢要我的東西,那也不見得。”
正談論間,牌頭來報:“節級已經下來了,正在廳上大發脾氣,罵道:‘新到的配軍為何不送來常例錢給我!’”差撥道:“你看,我說對了吧!那人一來,連我們都要受責怪。”宋江笑道:“差撥哥哥莫怪,我來不及陪侍了,改日再請你喝酒。我先去和他說話,有空再會。”差撥也起身道:“我們還是不要見他的好。”
宋江別了差撥,離開抄事房,自行來到點視廳上見這節級。而那差撥也自行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