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
李長生並不能長生,就像徐富貴不能富貴一樣。這世上沒有人能長生不老,也沒有人能一直富貴。
劍不在鞘內,劍光瀲灩,帶著一股茉莉的香氣。
茉莉,莫離。
李長生喜歡茉莉,討厭分離,但偏偏他是一個用劍的捕快。劍、捕快,這兩樣東西豈不是總是讓人分離。
“李捕頭,你的劍好香,不知道你的人香不香?”
說話的是濟寧城裡的名妓雲娘,她很美、很年輕,也很懂得如何伺候男人——用她身體各個部位伺候男人。
如果是人劍合一是劍客的大境界,那雲娘在伺候男人這方面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眼迷離、唇含情、胸玲瓏、腰如水、臀連綿、腿勾魂,這每一項都是雲孃的絕招。
但今天,面對李長生,她的這些絕招都吃了癟。
任是她只罩了一層薄薄的絲衣,全身的美好都若隱若現地向著李長生打招呼,李長生依舊是不為所動。
他連碰都沒有碰過她,因為他要去做一件神聖的事情,而云娘只是這事前的一件儀式。
“替我係上那條紅絲巾。”
雲娘洩了一口氣,隨手抓過那條紅絲巾,系在了李長生的脖子上。
“你找我,就為了讓我係一條紅絲巾?”
李長生一笑,他笑得很好看,就是夏日裡的涼風,總能讓人感覺到清爽。
“沒錯,我找你就是為了系一條紅絲巾。”
“為什麼?”
“只有美人系的絲巾才能給我好運,而你就是這城裡最美的美人,你說這紅絲巾是不是隻能你來系?”
雲娘笑了,她握著絲巾,在李長生的頸後打了一個漂亮的琵琶結。
李長生也笑了,他並沒有看到雲孃的表情,但從空氣中那一絲甜膩,他便知道雲娘此刻也笑了。
對女人、對劍法,他都有自己的一套。
“你要去幹什麼?”雲娘問道。
李長生道:“去送一個人?”
“朋友?”
“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送他?”
“因為他欠了一些債,我要送他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李長生並沒有把話說明白,因為他知道女人最喜歡神秘、刺激的東西,一旦你把話說得太清楚,她便會認為你是個無趣的呆子。
繫上紅絲巾的李長生,握劍出門,現在他要去送“走”那個人,那個名叫石磊的人。
李長生並不是認識他,也沒有見過他,李長生要送他,只是因為他殺了彭鎮。
李長生也不認識彭鎮,但江湖上無論是誰都知道彭鎮是一個很夠義氣的人,是江湖上難得的好漢。
他放棄面見上官的榮耀,放棄了與兄弟們豪飲的快樂,縱馬三日趕到濟寧,只是為一個未曾謀面的好人復仇。
或許在其他人眼裡,李長生這麼做,多少有一些多管閒事,但李長生卻認為,這是最正經、最要緊不過的事。
石磊看著李長生,他也不認識李長生,但他卻認識那條紅絲帶。
“你是李長生?”
李長生點頭,道:“沒錯。”
“你來殺我?”
李長生點了點頭。
“我聽說過你,你很有本事。”
李長生又點了點頭,對石磊讚美不置可否。
石磊拔刀,他知道現在的他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他死或是李長生死,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長風驟起,吹起黃沙漫天,路旁樹葉簌簌作響,驚起一群飛鳥躥進如血的夕陽。
石磊出招,他的刀很快,在黃沙中劈出銀白如絲。
銀絲刀,刀光如絲,連綴不止,眨眼間就在李長生面前織出一面密集的絲網。
——如蛛撲食,墜網即死。
但再密的網也總會有縫隙。
李長生拔劍,只一劍,一劍便刺穿了石磊的咽喉。
石磊鼻子一抽,聞到一股花香:“好香,是茉莉。”
茉莉,莫離。
但此刻的他便要隨著這一股花香,離開這斑斕璀璨,摻雜著黑白善惡的世界。
有人問過李長生,為什麼他要在劍上附上花香。
李長生總是笑笑,平淡道:“我是一個善良的人,我希望人死的時候還能有一絲美好。”
消失的左手。
月彎,薄霧。彎彎的月藏在淡淡的霧中,皎潔卻又帶著一絲朦朧,彷彿面紗下的紅唇,冷漠也撩人。
但杜三和他的兄弟並沒有賞月這份雅緻,他們只想快點回到衙門交了公差,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們剛將巨惡方應難護送給了六扇門的上官,而且喝了不少酒,幾月來的忐忑和不安總算結束。
能擒住聲震大明的巨惡方應難,這在他們的捕快生涯中是一件極為榮耀的事。
他們覺得很美妙,也很愉快,如果說有一點遺憾,那便是他們的大哥李長生沒有一起和他們享受這份愉快。
就在這時,薄薄的霧氣中,緩緩走來一個人影。
這人彎著腰、垂著頭,脖子很短,一個大大的腦袋像是直接長在了膀子上。
他右手推著車,左手的袖管垂在一旁,風一吹便如柳條般飛揚。
“你這推車裡是什麼?”杜三開口問道。
人嘛,輕鬆以後總是會對所有雞毛蒜皮的事兒都多生出幾分興致。
“滷豆皮。”那獨臂人抬頭衝著杜三等人一笑,滿臉皺紋,“香辣豆皮,又香又辣,五文錢一斤便宜得緊。”
杜三搖了搖頭,這滷豆皮是下酒的好菜,但對於已喝了不少酒的他們,實在是不合時宜。
“老人家,天太晚了,早點回吧,路上不安生。”
聽過杜三這話,那獨臂人竟是一笑,且越笑越嫵媚,兩隻眼睛就如深潭一般閃爍著奇異的光。
杜三察覺到不對,剛想要拔刀,那獨臂人空空的衣袖就已是拂過了他的脖頸。
啪嗒···
鮮血墜地。
杜三和他的兄弟們便是一齊倒地,杜三的眼角極力瞪著那獨臂人,口中發出一道氣聲:“你是誰?”
獨臂人吃吃地笑著,聲音竟也變成了女子的聲音:“我是誰?我不是誰,我也沒有名字,我今天是老人明天可能就是少年。”
杜三咬了咬牙,又道:“那你為什麼要殺我們?”
獨臂人淡淡道:“因為你惹了不該惹的人。”
她抬起頭,看向黑夜裡那冷漠撩人的彎月,慢慢地說道:“望舒想要你死,你必須得死。”
望舒,第十三月,滅神之月。
杜三看著獨臂人離開的背影,眼神中充滿了不解與恐懼,但此刻的他什麼也做不了。
夜色已悽迷,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