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朝x門碼頭,江水蒼茫。天空陰沉沉地下著小雨,江面顯得煙波縹緲。

張義站在碼頭上,細雨紛飛落在他身上,只覺得有些清冷。

歷經三天,他們終於輾轉回到了山城。

他回頭看著一臉欣喜的猴子和錢小三,給每人分了幾根金條,然後說道:

“你們先回去吧,買點東西,多陪陪家人。”

兩人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猴子想了想,問:“處座,您是不是還要辦什麼事?要是方便的話,不妨讓屬下代勞?我家人都在老家,光棍一個,不像錢小三,結婚後就被戴上了嚼子。老錢啊,老婆孩子熱炕頭,是好事,可有了家屬,同樣是從事諜報工作者的大忌啊。”

一聽這話,錢小三不幹了,歸程中他也買了不少禮物,這會晃了晃手裡的東西,說道:

“處長,有事您說,等我把東西送回家,馬上趕來向您報道。”

猴子看著他手裡的東西,好奇地問:“買的什麼禮物?一路上神神秘秘的。”

錢小三笑嘻嘻地說:“這不叫禮物,這叫驚喜。什麼結婚後就被戴上了嚼子,你個光棍,你懂什麼。”

張義見兩人打趣,幽幽說道:“我現在就是一個孤僻的老光棍。”

“處座,您誤會了!”錢小三一個激靈,自知失言,趕緊解釋,“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張義不以為然,擺擺手說:“人的悲歡各不相同,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有人追求幸福,有人追求自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以及怎麼去做,不辜負青春年華,不隨波逐流就行了。”

“您教訓的是。”錢小三低聲附和,話鋒一轉,又將矛頭對準了猴子,擠眉弄眼地說:“處座,您恐怕還不知道吧?我聽說司法處的梅秘書對猴副主任頗有意思,嘿嘿,這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只要猴副主任點頭,我看這事保準成了了。你要是對梅秘書不滿意,我讓我家那口子給你另外介紹一個也成。”

“梅秘書?”張義好奇地看向錢小三。

“阮副處長的秘書。”

猴子知道錢小三這廝是個沒正經的脾氣,搖了搖頭,正色道:

“老錢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這事私下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能到外面去說,梅秘書是阮副處長的外甥女,可別壞了人家姑娘名聲。再說了,日寇未滅,何以家還?還不是考慮這事的時候。”

錢小三聞言悻悻地笑了笑。

“行了,你們都回去吧。”

張義擺擺手,打發兩人回去,自己找了一家茶樓坐下,然後給陸根泉打了個電話。

此人是是上海建築商出身,戴老闆的直屬線人,現在交給張義運用,作為內線,滲透到孔家乾兒子林世良身邊,收集林世良走私的證據。

等了半個小時後,陸根泉風塵僕僕地來了。

“張處長,您不是出公差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張義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最近林世良有什麼動靜嗎?”

“您知道的,迫於日寇威逼,前段時間英國人將滇緬公路關閉了,這才開不久,一直在修路,倒也風平浪靜。”

張義點點頭,話鋒一轉:“你對黑市熟悉,最近黑市上有什麼稀罕物嗎?”

聞絃歌而知雅意。

陸根泉鬆了口氣,他一個商人,即便再察言觀色、八面玲瓏,但畢竟非科班出身,潛伏在林世良身邊,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既怕搞不到有價值的情報被軍統苛責,又怕身份暴露,被林世良滅口,活得小心翼翼。

此刻聽張義打聽起黑市,穩了穩心神,笑道:“這就看張處長需要什麼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孔家的黑市規模現在越來越大,只要捨得撒錢,名煙名酒,手錶、汽車、奢侈品,他們都能變著花樣搞到。”

“孔三能耐不小嘛。”張義雖然有些驚訝,又覺得在情理之中,有權有勢,什麼東西搞不定?敲了敲桌子,“說說,都有哪些現貨,送女人的。”

陸根泉曖昧地笑了笑,想了想說:“既然要送女人,那就要投其所好,最近山城的貴婦圈,比較推崇國外的奢侈品。什麼梵客雅寶的芭蕾舞伶及仙子胸針,百達翡麗最近推出的玫瑰金錶,香奈兒的裙子,還有潘海利根的香水,據說是英國皇室御用品牌......”

陸根泉侃侃而談,張義聽得瞠目結舌。百達翡麗、香奈兒他倒是聽說過,但什麼梵客雅寶、潘海利根聞所未聞,也不知道後世沒落了,還是自己孤陋寡聞。

但不管怎麼說,這些奢侈品哪怕在後世也是有錢階層才可以享用的,普通人望而卻步。

而且在這個圈子也是有鄙視鏈的,你竭盡全力買了一個香奈兒的包包,轉頭別人告訴你,香奈兒算什麼奢侈品,愛馬仕才是標杆。

果然,不管在什麼時候,天宮只是露出一角,就已光芒萬丈,呵呵,普通人眼中的珍寶,卻是天宮的廢料。

見張義在沉吟,陸根泉以為他嫌貴,便小心組織措辭:“張處長要是手頭不方便,陸某可以先行墊付。”

話雖這麼說,但陸根泉還是忍不住心痛,不說別的,就拿他剛才介紹的百達翡麗玫瑰金錶金錶來說,出廠價2200美元,走私到山城,售價3000美元。

美元和黃金盎司掛鉤,按目前的行情來說,大概35美元等於一盎司黃金,小黃魚重31.25克,也就是說光這一塊手錶就價值56根小黃魚。

“好意我心領了。”張義擺擺手,“既然是我送禮,怎麼能讓老陸你出錢呢。”

“送人玫瑰,手有餘香嘛,張處長還跟我客氣。”陸根泉滿臉堆笑道。

張義嘴角上揚一笑:“既然你堅持,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陸根泉頓時語塞,漲紅了臉,迎著張義似笑非笑的眼神,尷尬地搓了搓手。

“行了。”張義不再打趣他,開啟公文包,將這次豫州行收到的孝敬悉數推過去,“錢都在這裡了,大差不差,你看著辦吧。”

陸根泉接過去掃了幾眼,暗自估算,這一包小黃魚加上現鈔,兌換下來,自己再墊補點,確實夠了,不由心情轉好:“不知張處長你什麼時候要?”

“就現在。”

“那好,我現在就去處理。”

一個小時後,兩人重新碰頭,張義坐著陸根泉的汽車來到了楊家山別墅。

這裡是戴春風特意給“電影皇后”胡蝶蓋的別墅。

門前的道路按照“喜”和“壽”兩個字形修築,中間點綴著名貴樹木和奇花異草,豪華闊氣城府端得讓人咋舌。

按理說,給上級送禮,講究單獨行動、詭秘保密,儘量避免成雙結對。這樣,萬一將來事發,也是以一對一,死無對證。

可是,張義是特意打聽到戴老闆不在家才來的,這回攻掠的物件主要是胡蝶,卻不能獨自前來,孤男寡女的,要是傳出點風言風語,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因此他帶上陸根泉,就是留個旁證,避免令人生出瓜田李下之嫌。

向衛兵出示了證件,張義帶著陸根泉來到別墅門前。

他走在前面,左手拎著一盒剛買的點心,右手提著他那隻佈滿彈孔的公文包,看上去有點滑稽。可別小看了那盒包裝簡陋的點心,裡面卻另有玄機,裡面不但裝著手錶,還有那支幾十年份的老山參。

剛才在汽車裡,陸根泉看著張義將手錶和山參隨意塞進點心盒,不無擔憂地問:

“你這樣放,萬一人家發現不了,隨手丟了或者扔了,豈不是冤枉?”

張義忍不住哈哈大笑:“老陸,虧你還是商人呢,看著老奸巨猾,但一說話就暴露了根底,一看你就沒怎麼給人送過大禮。你想想,這附近又不是隻住著戴老闆,還有其他達官貴人,不乏老闆的對手。人來人往的,就得做個隱蔽掩護。有這樣簡陋的點心做掩護,就是委員長看見了也不必遮掩。可是,收禮的人卻又明白,越是外觀簡陋的包裝,越是有內涵,人家怎麼會隨意處理呢?即便她不明其意,暗示也要讓她明白。”

陸根泉聽了,佩服至極。可佩服歸佩服,一想到自己當初送給張義的一箱小黃魚,就忍不住一陣腹誹。不過這回給胡蝶送禮,張義全權做主,他不過是隨從而已,就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跟在身後。

按響門鈴,出來的是一個相貌普通的保姆,問過姓名,知道張義是處長,就將他迎了進去,給兩人泡了茶,再三叮囑:

“夫人還在午睡,說任何人不得打擾。請你們稍候。”

張義看了一眼手錶,都下午四點了,還在午睡?都說睡美人,女人要睡覺養顏,也不知道有沒有科學依據。

坐下後,他稍一打量屋內的佈置。這裡雖然不是戴老闆的老巢,但作為金屋藏嬌所在,房子的裝飾、擺設的豪華闊氣程度,尤其是裝飾櫥裡琳琅滿目的名貴物品,看得張義目眩神迷。

不一會兒,臥室內響起唱片機輕柔的音樂,胡蝶身著一襲剪裁合體的絲綢旗袍施施然走了出來。

一段時間不見,她有些發福,臉色卻比過去顯得紅潤、健康,描眉畫唇,頭髮盤在腦後,梳理的一絲不亂。

再也不是那個逃難來到山城寄人籬下無依無靠的女影星,完全是一副貴夫人的派頭。

看到幫自己尋回行李的張義,驚喜稍縱即逝,目光裡雖然還能感覺出親切,可那神情裡明顯帶著居高臨下的意味。

簡單寒暄幾句後,胡蝶對張義說:“雨農不在,要我給他打電話嗎?”

這話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張義裝作聽不懂,將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遞了上去。

胡蝶看著那盒包裝簡陋的點心,嘴上客氣一下,表情卻是有些不屑,她什麼東西沒見過,吃的水果都是空運來的,還稀罕你一盒點心?

張義猜想,胡蝶估計才做官夫人,不懂這些送禮的套路,一邊暗叫失策,一邊賣力地介紹了一番這種點心。未料,不介紹還好,一番介紹還沒有結束,胡蝶直接喊來保姆:“將點心拿下去,端點水果上來,幫我照料一下客人,我去看看阿福。”

說著,她就起身照料自己的寵物狗去了。

主人如此也就罷了,沒想到保姆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是個“只敬衣衫不敬人”的貨色,她一把拿起點心,輕蔑地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到了廚房,保姆直接將點心丟在了地上,或許是太過用力,“砰”一聲,包裝盒破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滾了出來。

保姆好奇地走過去,小心將盒子撿起來,拆開包裝,發現是一塊看起來很奢華的玫瑰金錶,連聲呼喊胡蝶:

“夫人,夫人,趕快過來!”

胡蝶不明就理,抱著阿福走過去,看到手錶的那刻,原本還不假辭色的臉上馬上如盛開的秋菊一樣堆滿驚喜,她也算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這是百達翡麗新出的玫瑰金錶,宋夫人就有一塊,據說是孔二小姐送的。圈子裡聚會的時候,大家都羨慕不已,她早就想買一塊了,不想今天手錶就送上了門。

她連忙讓保姆仔細檢查了一下點心盒子,不出意外,又翻出了一支老山參,這下更滿意了,立刻叮囑保姆去拿空運來的水果來。

安排完這些,胡蝶反覆驗證手錶不是假貨,更是令她愛不釋手,再出來的時候,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笑臉如花,連聲說:

“太奢侈了,張處長你也太客氣了,來就來吧,還帶這麼昂貴的禮物。”

張義笑了笑,和陸根泉對視一眼,心說你識貨就好,謙虛地說:

“一點小意思,夫人能入眼就好。聽說農曆三月二十三是您的生日,我謹代表司法處恭祝夫人生日快樂,青春永駐。”

“生日?哎,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胡蝶摩挲著沉甸甸的手錶,神色立時多了一份莊重,思忖著問:“這麼貴重的禮物,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我幫你?你直接我,能幫的,我一定給雨農說。”

“夫人誤會了,我剛從豫州出差回來,就想著來拜訪一下戴老闆,既然他不在家,我就去局本部吧。”

“你才回來?吃飯了嗎?怎麼不早點來家裡吃飯?”聽說不是求自己辦事,胡蝶鬆了口氣,嗔怪道。

“怕打擾戴先生和夫人,在外面吃了。”

“那就好,以後不要客氣,把這裡當家。”胡蝶以長者的口氣吩咐說。

“恭敬不如從命,以後一定多來拜訪。夫人,今天就不打擾了,告辭!”

胡蝶一雙彎月笑得眯得一條線:“那就說好了,以後要經常來啊,我送送你們。”

從戴公館出來,迎著紛飛的細雨,張義嘆了口氣,一個人是什麼時候變得厭惡自己,變得虛偽的呢?

“張處長,怎麼了?”

“沒事,送我去局本部吧。”

那裡還有一場考驗等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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