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洛陽火車站人流攢動,售票的視窗前排著一列長長的隊伍。
旅客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被人潮裹著,跌跌撞撞地向前移動著。
大戰在即,很多人都想逃離洛陽,但一票難求。
排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對年輕夫妻,疲憊和擁擠讓他們汗流浹背。
男人用胳膊擦了擦汗水,回頭憂心地看了一眼抱著孩子的妻子,寬慰道:“再堅持一會,一會上車就好了。”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層層摺疊的手絹,將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遞進售票口:
“麻煩,兩張去山城的車票。”
“沒票了,明天再來吧。”
“明天什麼時候有票?”
“等通知。”
“大概什麼時候?”
“說了等通知,下一個!”售票員是一個打扮時髦的燙髮女郎,一臉的不耐煩,直接將男人的鈔票拋了出去。
男人眉頭深鎖,看著神色黯然的妻子,無聲地嘆了口氣:
“走吧,明天再來。”
不待兩人離開,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就將他們推搡到一旁,大咧咧將幾張嶄新的鈔票拍在視窗:“三張去山城的,要一等座。”
“別說一等座,二等座也沒有。”燙髮女郎翻了個白眼,直接拿出一個“暫停售票”的牌子拍在窗前,將窗戶關上,低頭織起了毛衣。
男人臉上的橫肉抖了抖,憤怒地拉開窗戶,大聲說:
“怎麼又沒票了?昨天說沒票,今天還是沒票,怎麼別人有票,偏偏輪到我就沒票了?”
聽了這話,其他旅客也紛紛騷動起來,叫嚷聲一片:“就是啊,車站就是賣票的地方。沒票,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眼見一群人越吵越兇,一個帶著列車員袖章的男人從隔壁小門出來,說道:
“大家聽我說,戰時交通管制,列車緊張,你們急,我們也急。你們放心,我們已經向上級彙報了,正在緊急調撥車皮,估計明天就到了。大家再等等,等等啊---”
“等,等到什麼時候?日本人打進城裡來嗎......”人群裡又是一片唉聲嘆氣的抱怨聲。
“我們沒票,為什麼他們有票?”排在最前面的滿臉橫肉的男人氣不過,一把扯住列車員的衣領,將矛頭對準了旁邊的貴賓廳。
旁邊貴賓廳的大門微閉著,打扮體面的先生貴婦們從黃包車或轎車上下來,在拎著大小昂貴行李箱的僕人簇擁下進進出出,謙謙有禮,笑容滿面。
這一幕看得大家咬牙切齒。
“憑什麼他們有票?我們沒有?”
“我們昨天夜裡就來排隊,為什麼到現在了還不讓我們買票?”
“肯定是車站的人在裡面搗鬼!”
“恐怕不是沒有車票,而是都加價賣給有錢人、關係戶,走後門交易了!”
隨著質疑聲越來越多,大批激憤的旅客在橫肉男人的帶領下開始衝撞售票視窗,“嘩啦”一聲,窗戶玻璃被擊破了,列車員眼看現場就要失控,瞪紅了眼睛,用盡全力吹響了掛在脖子上的哨子。
隨著哨聲響起,幾名拿著警棍的巡警跑了進來,劈頭蓋臉對著為首鬧事的幾人就招呼過去,現場一片混亂和慘烈。
滿臉橫肉的男人一把握著警棍,衝著巡警喊:
“你敢打老子.......披身黑皮就了不起,有種就斃了我!”
巡警更不是個善茬,拔出腰間的駁殼槍,眼睛一瞪:“滾蛋,再敢鬧事,斃了你。”
男人縮了縮脖子,雖是瞪了回去,卻不敢再說話了。看到這情景,鬧事的人下意識往後邊躲。
巡警冷笑一聲:“戰時交通管制,車票肯定沒問題!誰敢再挑事,企圖擾亂車站秩序,一律逮捕!”
這時,售票處的側門開了一條縫,兩個男人鬼鬼祟祟地溜了出來。
人群裡有人指著他們大喊起來:“看,那邊又有黃牛出來了!車站和他們內外勾結,真正給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能剩幾個啊?我們的車票都被他們高價賣了。”
這話一出,原本剛安靜下來的人們再次被點燃了怒火,高喊著朝側門衝去:“把門撞開!今天一定要拿到車票!”
兩個黃牛見勢不妙,戰戰兢兢縮了回去,將門緊閉,但隨著激憤的人群不斷衝撞,大門搖搖晃晃,不出一會,隨著“砰”一聲巨響,大門轟然倒下。
就在破門聲響起的同時,“砰”一聲,只見那名巡警抬手一槍擊斃了橫肉男,一腳將他踹翻在地,人群裡一片尖叫,好半天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噤若寒蟬。
巡警鐵青臉,將槍口對準瑟瑟發抖縮在一起的人們:“誰再敢鬧事,全部擊斃,給我抓起來!”
話音剛落,大批的警察高舉著警棍衝了進來,手起手落,哀嚎一片。
等將帶頭鬧事的幾人逮捕,巡警頭目剛要離去,就見兩個穿著風衣戴禮帽的男人目不斜視地走了進來。
“做什麼的?”
聞言,兩人停下腳步,其中一人亮出自己的證件。
巡警頭目接過證件看了一眼,向兩人敬了個禮,說道:“長官。”
“長官”沒有說話,收回證件,走到售票口,將證件拍在驚魂未定的女售票員面前:
“三張去山城的車票,要一等座,最近班次的。”
等這兩人拿到車票揚長而去,售票處角落裡站起來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他四處張望了一會,瞥了瞥兩人離去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發車時間表,轉身走了出去。
目送兩人上了一輛黑色轎車,男人縮了縮脖子,若有所思地向著另外一邊走去。
馬路另一邊趴著一輛黑色轎車,瘦小男走到車邊,警惕地環顧了一圈左右,拉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上,側頭說道:
“就一趟火車能到山城,晚上八點。”
窩在副駕駛位上的正是大澤侃次郎,他陰沉著臉看了一眼手錶:
“還有幾個小時。別的呢?”
“外鬆內緊,戒備森嚴,除了巡警,暗中還有軍統便衣,不好下手。”
大澤侃次郎沒說話,仔細琢磨著。
“大佐,咱們就在這兒等著他們?”瘦子問。
大澤侃次郎斜倪了他一眼,然後看著車窗外三三兩兩經過的旅客,說:“怕了?”
“不怕。可火車站的安全保衛已全面升級,沒有車票,我們怎麼進去?”
“現在就進去。”
“現在?”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大澤侃次郎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然後指著窗外說:“看九點鐘方向。”
瘦子和坐在後座的兩人忙朝著那裡看去,就見幾個穿著綠色制服的男人正在搬運包裹。
“郵遞員?”
“不錯,我仔細觀察發現,這些郵遞員的三輪車可以走送郵件和貨物的專用通道進入火車站,根本不需要證件,空閒時間,他們都會去轉角的旅館休息,這就叫百密一疏,同時也是我們的機會。我們可以扮做郵遞員混進去,提前埋伏在月臺上,等張義入甕,亂槍齊發,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大澤侃次郎得意一笑,揮手說:
“去吧,動作麻利點!”
“是。”
瘦子從座椅下拿出一把手槍,塞入懷中,想了想,又摸出一把匕首隴在袖口裡,抄起一個包裹,下車後,縮著脖子向不遠處的旅館走去。
旅館裡,掌櫃的正在櫃檯上算賬,看見有人進來,趕緊跑過來招呼:
“這位先生,住店啊?”
“有房嗎?”瘦子走過來,四下看著。
“兵荒馬亂的,沒什麼人,可著您挑。”
“近水樓臺,能把旅館開在火車站,沒點關係可不行,好買賣啊。”瘦子哈哈笑著,往二樓的樓梯上看,“還有人嗎?人多不多,可別太吵了。”
掌櫃陪著笑臉:“東家的買賣,咱就掙個辛苦錢。除了您就一戶,長包房,都是老住戶了,放心,保證清靜。”
“那就好。我覺淺,一有響動,就容易醒,有好點的屋子嗎?”瘦子眼神一閃,沒錯的話,長包房住的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看著掌櫃從褲腰帶上拎下一串鑰匙,補了一句:
“長包房肯定把最好的房子挑走了,對吧?”
掌櫃的笑道:“不至於,他們一上樓左邊,給你一上樓右邊,都是咱這兒最好的。”
說著,他挑出一把鑰匙,就要出櫃檯帶瘦子去看房,瘦子一把伸手攔住了他:
“我能自己先上去瞅一眼嗎?不好意思啊。”
掌櫃的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會,還是把鑰匙遞了過去:
“好吧,你先去看,看中了再拿錢。”
隨即想到了什麼:“帶證件了吧?最近抓日本間諜,警察時不時上門,沒證件可不行。”
“帶了,放心吧,咱可是良民。”瘦子笑得很客氣,右手卻一直在兜裡抄著。
隨後,他一步一步踩著咯吱咯吱亂叫的木質樓梯走了上去。他輕輕穿過走廊,站在樓梯左側郵遞員休息的房間門口,拿著匕首的右手終於從衣兜裡面掏了出來。
他四下環顧了一圈,輕手握住門把手,往裡面推了推,門沒開,好像從裡面關上了。
瘦子伸手敲了敲門,壓著嗓子說:“大兄弟,送水的。大兄弟?”
“咣噹”一聲,門內響起酒瓶的聲音,隨即腳步聲響起,一個人疑惑地自言自語地:
“不是送了熱水嗎?”
屋內,小桌上的花生米和豬頭肉已經吃了不少,旁邊放著幾個酒瓶,一人坐在小馬紮上喝著酒,身後的床上還有兩人呼呼大睡。
這人夾了一塊花生米,醉眼惺忪地說:“去看看。”
自言自語的這人嘟囔著:“真掃興。”
他悶悶不樂地開啟了房門,剛探出頭去,一把匕首就刺入了他的脖子。
瘦子一邊捂著男子的嘴,一邊使勁按住匕首,推著男人往裡面走。
屋內喝酒的男人看到這一幕,渾身顫抖,驚叫著想要站起來,卻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瘦子冷笑一聲,拔出匕首,一個箭步上前,扭斷了他的脖子。
做完這一些,他才回身將房門關上,上前將其他兩人解決後,拔下他們的衣服,面不改色地坐在馬紮上,抓起剩餘的豬頭肉一頓胡吃海塞。
幾分鐘後,他將扒來的衣服打包裝包袱裡,一臉平靜地走了下去。
掌櫃還在算賬,聽到動靜,熱情地問:
“咋樣,還滿意吧?”
瘦子面無表情,將鑰匙往桌上一拋,什麼話都沒說,揚長而去。
掌櫃一臉鬱悶,直勾勾盯著他的背影,半天才回過神來:
“神經病!”
熙熙攘攘的火車站,人流在月臺前逐一分流。
站臺前排著長長的隊伍,遠遠望去,烏泱泱的一片。
不一會兒,火車站的小喇叭裡傳來了清晰的廣播聲:“各位旅客請注意,開往山城的列車即將進站......”
兩個穿著郵遞員制服的青年男子混跡在人群中,表情機警地四處觀望著。
沒多久,一聲刺耳的長笛聲由遠及近地響起,火車快進站了。
兩個青年男子神情變得凝重,張義人呢?
為什麼他還不出現?
難道他乘坐的不是這趟列車?
就在兩人胡思亂想之際,一組特務快步走進月臺。
接著,兩人心神一震,目標終於出現了。
張義穿了一件黑色風衣,戴著墨鏡,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公文包,在李慕林等一眾豫站大小官員的前呼後擁下走了進來。
大澤侃次郎站在陰冷的柱子後面,同樣鎖定了目標,他咬牙切齒地大喊一聲:“張義!”
大澤侃次郎剛喊出一聲,只見張義回頭便是一槍。
這一槍,是大澤侃次郎沒料到的,只好躲在柱子後面一邊開槍,一邊指揮手下對張義包抄。
於此同時,混跡在人群中的兩個青年男子也衝了出來。
然而,兩人剛掏出手槍,身後就響起槍聲,兩人中彈,應聲倒地。
猴子和錢小三從黑暗中走出去,冷笑連連:
“早就等著你們呢。”
槍聲驚動了站臺上的所有旅客,大家紛紛抱頭鼠竄。
李慕林一邊下令讓手下形成交叉火力,圍殲殘餘敵人,一邊迎上猴子和錢小三:
“張處長料事如神,果然有埋伏。對了,張處長呢?”
“張處長”在一片狼藉上收拾著自己的公文包,上面赫然幾個彈孔。
而真的張義此刻卻從黑暗中悄無聲息地走出來,一步步接近躲在柱子後面的大澤侃次郎和瘦子,舉起手槍,對著二人就是幾槍。
大澤侃次郎抽搐著倒下,仇恨地瞪著張義:“原來是李代......桃僵。”
“你明白的太遲了。”張義面無表情,又對準其頭部,補了兩槍。
此時,一陣轟鳴聲響起,火車進站了。
張義收起手槍,雙手插兜,步履輕盈地上了站臺。身後,是大澤侃次滿是血汙的屍體。
長長的汽笛聲劃破天際,張義最後望了一眼洛陽,拎著行李箱登上了前往山城的火車。
車廂里人並不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從行李箱裡拿出一本《喪鐘為誰耳鳴》。
書裡夾著書籤,只見這頁寫著:
所有人是一個整體,別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所以不要問喪鐘為誰耳鳴,它是為你而鳴。
......
(PS:不好意思,病了幾天,毛病真多,頸椎疼、腰疼、腱鞘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