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過了有些天,車站也已經看不見什麼可疑的血跡了。人群如同一條長長的直線,等待著入站。

餘白站在人群之中,還有些恍惚。耳邊傳來了幾聲遙遠的,瞬時間就散於人群之中的祈禱聲。他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可是隻看見人海中的一張張陌生的臉。

他們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大多都是低著頭。一些年紀大的人將包背到前面,包裡放著車票,手裡緊緊拽著孩子。大概是捏的緊了,偶爾會傳來一些孩子的哭鬧聲。

還有的人和餘白一樣,就一個人。他們總是將目光放在自已的車票上,不斷的確認著。拿著手機就仔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拿著紙質的,就捏的緊緊的,生怕它會消失。

看到這裡,餘白又把目光移回了自已的車票,上面寫著車序,時間和姓名。明明已經確定過無數次了,可是他現在看著眼前移動的隊伍,感覺自已的腳和灌了鉛一樣。

“喂,你倒是走啊!”

聽見了一聲不悅的女聲,餘白終於抬腳向前,跟上了移動的隊伍。他回頭看了一眼,突然發現自已後面站著的是一個看起來最多12歲的小女孩。

她的臉蛋紅撲撲的,身上穿著的是被洗的有些發白的和她的身材不太相符的巨大長袖,在如今這個天氣難免有些悶熱。

黑色的頭髮因為營養不良而有些分叉和泛黃,淡藍色的眼睛倒是很清澈,盛著幾絲不滿。

她緊緊的跟著隊伍,除了手中的一個看起來就知道補了很多次的小包之外幾乎沒有別的行李。她已經把手裡的車票給捏的有些皺皺巴巴了,但是也沒有放鬆一點。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大概是已經忘記自已是如何離開故鄉的了吧,自從學會了那些東西。那個小小的村莊已經不是我的容身之處,所有的村民都容不下我這個異類。

搖搖欲墜的茅草屋裡沒有人再會等我回去了,也沒有永遠熱騰騰的菜粥。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喝菜粥,因為一年四季,除了豐收的秋季,剩下的時日中,我幾乎都喝著這樣的菜湯。

但想到以後都沒有了,居然還有點想念。快到車站了,馬上就到了。等上了車,火車會開向遠方。

在火車上睡上一覺,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當自已做了一場噩夢。

開始新的人生。

過去的事就當成夢吧,寫在故事裡。

——《魔咒故事·前傳》

終於到了檢票口,工作人員安靜仔細的的檢查著每一件行李,將超重的行李直接丟棄,任憑乘車人如何哭喊。

很快就到了餘白。

他拿出手機上的電子車票給工作人員看了一眼。工作人員略顯詫異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公事公辦的詢問了一句。

“你沒有行李嗎?”

“沒有。”

餘白的聲音很平靜,他把所有都留在這座即將消失的城市裡了,除了他自已。

其實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走。

如果就這樣留在這裡的話。

在千百年之後,這裡或許會變成中淵之中一座無法溯源的城市廢墟吧。而他的屍體會像沙泥一樣堆積在那些堅強的殘骸上,等待著某一天被某個深淵研究員發現。

這樣好像也不錯。

他會和故鄉一起被埋葬。

他沒有像那個人一樣拋棄自已的故鄉。

永遠在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落葉歸根,大約就是如此。

工作人員最後一次檢查了他的車票和身份證明之後便放他上了車。後面那個女孩的東西檢查起來似乎麻煩了一些,但在後麵人的催促之下耽誤了一小會也就結束了。

她也上了車,就坐在餘白的旁邊。

其實餘白一開始也在想,她是如何拿到車票的。因為車票從一開始就是不夠的,像她這樣的……

應該是來自黑市的孩子,興許有什麼別的門道,至於更多的,他也不想再去想了。

空空蕩蕩的車廂一點點的填滿了即將去往遠方的人們,但依舊是安靜的,只是偶爾會傳來幾聲哭聲,或是來自孩童的疑問。

好像有點死氣沉沉。

“你是哭了嗎?”

餘白餘光看見女孩的眼睛也和她的臉一樣,變得紅彤彤了。

“和你無關。”

女孩沒有哭出聲,也沒有抬頭。她只是安靜的窩在自已的座位上,緊緊的捏著自已手中的小包,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落著……

就像是失去了什麼珍貴無比的東西。

是啊,現在坐在這節車廂的人們都要失去內心最安心的去處。

故鄉。

這兩個字到底承載了什麼,沒有人能說清。但它好像帶著一股神奇的魔力,讓聽見它的人莫名的心安。

但現在他們都要失去了。

今後無論去哪裡,對自已而言,都是流浪。

餘白想著。

但他的內心似乎還是保留了幾絲柔軟,所以他伸出手,細細的撫順了女孩雜亂的頭髮,用口袋裡的皮筋紮上。

女孩似乎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又反應了過來。她終於抬眸去看眼前的青年。對方似乎和自已完全不一樣,但從現在開始,他們都是平等了。

都是要去流浪的人。

“想哭就哭唄,哭完睡上一覺,就當是一場噩夢。”

女孩不由癟癟嘴,雖然她已經被對方的行為安慰到了,但是還是有點不服氣,哪有他說的那麼輕鬆。

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人生地不熟,以後的生計都成問題。

不過眼前這個人似乎看起來挺有錢的樣子,居然什麼行李都沒有帶,自已跟緊他的話,說不定能賴上。

她小小的腦子裡已經快有一個完整的計劃了。

餘白倒是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他見小孩不哭了,便收回了自已的手。注視著窗外,車站上的人越來越少,這個時間的列車已經快裝滿了,馬上就要發車了。

……終於

要離開了嗎?

餘白心裡這麼想著,腦袋裡卻閃過了幾個模糊的畫面,讓他不由生了一身的冷汗。他突然站起身來,把一旁的女孩嚇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要快——”

可惜他早就該明白的,他的身體早就透支了,能力也變得短暫,就像是身體的預警一樣,雖然有,但已經是最晚,毫無用處。

他來不及說出什麼有用的話,火花已經從列車的車尾開始蔓延。

“BOOM!”

幾乎只是一瞬間,就蔓延到了餘白所在的車廂,他根本來不及多想。明明知道自已可能救不下任何一個人,但還是下意識的抱住了眼前的小女孩,緊緊的捂住了她的眼睛。

一時間連聲音似乎都變得遙遠了很多,只剩下了微弱的哭聲。各種廢屑和黑煙還有斷掉的車廂,所見之處血肉模糊。

真像一場噩夢。

似乎永遠不會醒。

餘白的想法是離開車廂,可是這裡似乎有個結界,任他如何努力也撞不開那已經扭曲的車廂門。

像是有什麼粘稠的東西在蔓延,將死亡散佈到這個裝滿了人的車廂,來不及了。

他們都要死。

餘白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手不禁也緊了。

“哥哥……”

“有點疼……”

小女孩似乎是第一次喊他。

她已經不再哭了,她又不傻,也知道自已經歷了什麼,只是已經哭不出來了。

雖然還是很不甘心。

“不好意思……”

餘白松了鬆手,兩個人略帶蜷縮的在車門一旁的角落裡待著。餘白還在嘗試,但依舊打不開門。

黑色的粘液終於蔓延到了他的腳下,想要將他們整個包裹。

“呵……”

餘白不是沒有想過死亡是什麼樣子的。

可是他總是覺得這很遙遠,因為他還年輕,還有許多時間去等待。

中學的時候,語文老師說。

“死是一個過程,亡是一個結果。”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死亡並不是永遠都在那裡的。它時刻追著自已而來,然後在某一天將它吞噬。

“死亡一直一刻不停的逼近著所有人,現在它到達了,要帶我們走了。”

“哥哥……都要死了……你怎麼還這麼……文藝啊,你是不是……有錢人的……少爺啊?”

小女孩說話已經有些困難了,她覺得自已的身體在一點點的變冷,生機都被這些黑色的粘液吸收了。

好痛苦。

“那你就當自已做了一場不會醒的夢吧。”

“夢?”

“是啊,閉上眼睛……我們在火車上,火車開向了遠方,然後到了站……我們下了火車。”

“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現在已經是新的人生了……”

“好吧……”

“我……”

聲音消失了。

餘白感覺自已做了一場很長的夢。自已正在不斷的下沉,無法阻止,目之所及皆是黑暗。

直到一束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他看見了眼前有一棵巨大的樹木。它高聳入雲,看不見頂端。

粗黑的樹幹上面掛著銀藍色的樹葉,還開著金黃色的小花,結著橙黃色的果實。就像是神話中的樹種。樹木的旁邊還開著淡紫色的小花,長著綠色的小草。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卻覺得全身像是灌了鉛一樣,根本動不了。

直到聽見了身後傳來了一陣呼喚。

“哥哥,我們一起走吧!”

女孩揮揮手,站在遠方。

“好啊。”

兩個人好像坐上了一列開往天空的列車。

“火車開啊開,帶我去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