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依舊帶著鹹溼的氣息,相比之前並沒有什麼區別。淡淡的霧氣漂浮在幽藍色的海面上,黑雲站在碼頭上,靜靜的等待著。

“久等了嗎?”

雪白的髮絲與潔白的上衣已經沾染了上了些許粘稠的血液,但對方似乎並不在意。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海,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末了,他開口道。

“就從這裡開始也挺好的……”

海面上濺起了幾片水花,幽藍色的海水中似乎已經很難看到生物的痕跡,只剩下了一些殘渣與枯萎的植物。

“還真是欺軟怕硬,居然都不出來了。”

雪看了一眼已經枯萎的海洋植物,感受著已經變得有些濃郁的氣息。這股氣息從兩人的身上散發出來,不斷飄向更深的地方。

在海水的深處,光已經被水完全吸食的地方,深淵的氣息,已經逐漸濃郁,讓人熟悉。

陳雨沉默的看著眼前的已經近乎超標的指數,沒有時間去猶豫,但也不好處理。她最終還是撥通了一個電話。觀測儀上的數字不斷的波動,從最初的藍色變成了黃色,還有逐漸變紅的跡象。

讓人煩躁。

“喂?”

對面的人很快接起了電話,他的周身似乎有些嘈雜,夾雜著許多人聲。

“你和監管者在一起嗎?”

陳雨大約已經猜到了對方所在的位置,她的手不斷地敲打著眼前的鍵盤。眼中倒映出剛剛發來的訊息,微微有些發愣。

“……嗯,怎麼了?”

“廢棄區域(0441,3277),和監管者一起去。”

似是沉默了一會,依然沒有結束通話電話,補上一句。

“萬事小心,如有異常,立刻撤離。”

“知道了。”

這邊結束通話了電話,他看了一眼面前依然擁擠的人潮,似乎有些發愣。

“怎麼了?”

看到對方這個樣子,旁邊的監管者似乎有些疑惑。

“有任務。”

“現在?”

“對。”

一旁的監管者沉默了一會,他看著餘白,似乎想要從對方臉上看到什麼情緒,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到了這種時候,你反而顯得有些風輕雲淡了,讓人有些不太習慣。”

“是嗎?”

“……”

最開始的慌亂與不解已經被緊迫的時間壓抑,只剩下了平靜的假象。

“……怎麼過去?”

“開車。”

白色的轎車行駛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周圍只剩下了些許的風聲。撤離開始後的第二天,海霧市就開始實行極其嚴格的交通管制,除了官方人員之外,任何人不得駕駛中大型交通工具,飛行器更是全面禁止。

“如果這只是一場單純的兜風就好了。”

監管者看了一眼窗外,白霧籠罩海面,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了。

“海族已經從淺海區撤走,那裡可能很危險……”

“我們只是去看一眼情況,有異常立刻撤離。”

餘白沒心情開啟車載音樂,所以車裡寂靜無聲。

“嗯……”

只要沒有掉進侵蝕區域,都不算太糟糕,或者說,他冥冥中已經有了預感。但死亡其實不是他所懼怕的,對於監管者來說被深淵所侵蝕遠比死亡來的可怕。

而現在他又遇見了一件更讓他所害怕的事情。看著自已熟悉的城市,一點點空寂,最後消失在地圖上。

從此以後,世界之大,再無歸處。

車子停下的那一刻,一股讓人有些反胃的氣味就已經鑽進了兩人的鼻腔,即使很微弱。兩人下了車,走過髒亂的小道,味道愈來愈濃。已經不用走進那個坍塌的燈塔,就能確定這裡已經沒有了活物。

監管者上前一步,看著周圍有些發黑的血跡,敏銳的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看了一眼被踩過的枯枝,看向那個方向,是一個廢棄的港口。

餘白蹲下身子,從他們這個角度看不到殘肢斷臂,但從被鮮血染紅的泥土來看,人數不會少。修長的手指染上些許鮮紅,沾染泥濘。

雖然海霧市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後勤人員給他們收屍,但餘白還是給陳雨發了圖片。陳雨回覆的速度很快,也許是一直盯著手機的關係。

“這個區域的數值跳動的很快,肯定有人為干擾。”

“我們現在最多能再派去兩個監管者,你們如果能確定對方的身份最好,如果做不到,注意自身安全。”

兩人一眼掃過了資訊,便向著碼頭的方向走了過去。一路上有不少血跡,襲擊者似乎並沒有掩蓋行蹤的打算,讓餘白有些不安。

碼頭沒有人,氣息消失在了海面。

“應該就兩個人。”

“混著深淵的氣息,有些熟悉,但是不能確定方向了。”

監管者看著平靜的海面,略微思索。透過海水離開並不是明智的決定,如果襲擊者還沒離開,他們的處境就會有些危險。地在安,我在明。

“那兩個監管者在路上了,要在這等嗎?”

“……先走吧,我覺得有些不妥。”

餘白看著似乎十分平靜的海面,同意了對方的想法,因為霧氣正在變大。

海水深處,黑雲的周身已經散發出了黑色的霧氣。情況與他想象中的差不多,以海族的靈敏度,在察覺到海水發生變化的那一刻就選擇了離開。

悄無聲息中產生的淵口是亡潮登陸的最好的地點之一,但這裡……還不是最佳的位置。

“它們好像都很怕你啊?”

深淵生物在聞到同類氣息的第一刻,會遵循本能對對方進行猛烈的攻擊,但是若是意識到自已無法吃掉對方,則會想方設法的逃跑。只可惜現在,它們已是黑雲的美餐。

瀝青色的觸手瘋狂的攪動著周圍的海水,但是它一根觸鬚已經落入了黑雲的手中。從那根觸鬚開始,整個露出淵口的龐然大物正在逐漸化作黑霧的一部分。

‘滴答——’

聽起來像是指標轉動的聲音,雪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似乎是有什麼好事即將發生。

“似乎有什麼小東西摸到入口的位置,我去看看……”

“你一個人解決它們,應該毫無壓力吧?”

沒有等黑雲的回應,雪就自說自話的離開了。海水的阻力在雪這裡彷彿消失了一般,他輕快的往海面去了。

周圍似乎安靜了下來,瀝青色的觸手已經有些放棄掙扎的樣子,但黑雲知道他的根部正在想辦法逃跑。

有點小麻煩。

不過這回弄不弄出動靜倒也無所謂了,畢竟海霧市的那些觀測器也不是擺設,很容易就能察覺到不對勁。

利刃出鞘,黑雲將自已的長刀插入已經被淵口吞噬的泥潭裡,熟悉的氣息將它整個包圍。他能感覺到那些來自淺淵的生物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從此處而出,吞噬生的氣息。

但很快又被黑雲身上的氣息嚇到,不再如剛剛那樣躁動,原本潔白的刀刃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像是吃飽喝足一般,卻依然不願離開。黑雲幽深的眸子倒映出淺淵中已經奄奄一息的生物,沒有什麼自已需要的了。

他攤開手心,褐色的一團軟趴趴的躺在他的手心裡,不知道能不能被稱作面板的褐色表面上佈滿了尖銳的小刺,時不時分泌著一些液體。它慢慢的蠕動著,從後面伸出了長長的一條。

“你居然會把這種東西留下?”

松月的語氣中帶著幾絲不解,他沒想到黑雲會把這種雖然看起來不常見,但實際沒什麼用的小東西收起來。等到黑雲將長刀拔出來的時候,他明顯的感覺到刀刃比之前重了一些,這次恐怕需要不少時間去消化。

雪依然沒有回來,周圍的海域也靜悄悄的,黑雲打算上去看看。

雪大約是一開始就沒有把這個淵口當作亡潮的主要登陸點之一,所以也不著急為它投餵多少的養分。

他悠閒的坐在一旁的礁石上,看著眼前的幾個人。

監管者與餘白往回走的時候,半路上就已經被雪發現了。他特地等到剩下的兩個人來齊。只可惜兩人還沒來得及表明自已的身份及已經命喪黃泉。

微涼的觸感讓人有些猝不及防,當餘白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在自已的背後了。令人膽寒的冰涼讓餘白的動作都變得遲緩了起來。

“你……”

確實沒必要現在殺死,但又不太想就這麼放走,真是讓人苦惱。

“嗯……監管者和調查員,不錯的組合,怎麼沒帶上織夢人呢?”

織夢人在的話,還是會有些麻煩,畢竟他們還有著神明的庇護。

監管者的慣用手已經化作了血霧,即使能忍住鑽心的痛感,也很難再有還手之力。局面已經太過清晰,死局。

“嗯……留一個回去報信好了~”

就這樣的簡單的做好了決定,海上的霧氣已經在逐漸散開,經過剛剛極為明顯的波動,黑雲那邊多半已經結束了。

“……嗯?”

淡淡的血腥味飄過他的鼻尖。大概還是有些意外的,因為眼前的調查員似乎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其實他不介意和對方玩玩,只不過……

“你不會覺得你能救下他吧?”

“……”

如果從以往的經驗來看,他應該現在就想辦法逃走,可是他現在彷彿窺探到了陰謀的一角,這是一個機會。

向著對方靠近的那一刻,神志其實就已經有些混亂了,像是收到了未知的影響一樣,無法凝聚心神,連面前的人與事物都開始變得不清晰了起來。

後面的記憶其實就已經幾乎沒有了,也許是因為大量的失血,又或是那個深淵教會的邪教徒用了什麼手段,所以才讓餘白記憶中原本清晰無比的臉都變得有些模糊。

黑雲最後還是在不遠處的沙灘找到了雪,他看起來似乎不太好。對方身上的血跡比之前更多,似乎還受傷了。

“怎麼回事?”

黑雲沒想到對方會受傷,讓他有些意外。

“沒事,我大意了而已……你之前不是說要屍體嗎,我都給你堆在一起了。”

雪慢條斯理的擦了擦自已臉上的血跡。黑雲循著氣息,找到了堆積在一起的屍體,已經有些殘破不堪,難以辨認,一看就知道生前一定受到了極為殘忍的折磨。

黑雲從口袋中掏出了之前的小玩意,血肉的滋潤之下,它開始快速的生長起來。原本軟趴趴的外表逐漸膨脹,最後破裂,原本的尖刺化作一個個細細密密的觸鬚,微微的晃動著。長長的一條變得有些粗了,逐漸長出了類似於昆蟲觸角一樣的東西。

看起來有些噁心。

之前的儲物器還剩下一個,什麼都沒裝,不用擔心它在裡面亂吞東西。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

原本還高高堆起的屍體此刻也只剩下了一些殘破的衣料,還染盡了鮮血。一件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上衣碎片已經被鮮血染紅,只是胸牌處能模模糊糊辨認出幾個數字。

7,4,1……

似乎有些熟悉。

“可以了?”

雪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髮絲上的血跡也已經消失不見。

“你把地點定在哪裡了?”

雪似乎沒想到黑雲會提出這個問題,他笑了一下,開口道。

“當然是放在人群最集中的那幾個地方了~”

等到餘白在空寂的病房中醒來的時候,周圍早已空無一人。他無法知道最後的結果,連過去了幾天都無法清楚的知曉。

似乎也沒有人想要從他這裡知道些什麼,因為過了好一會,依然沒有人來。他勉強下了床,只看見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未讀資訊只有一條,是陸吾發來的。

明明只有短短的一句話,餘白卻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幾遍。

“電子車票,明天,第四班次六車廂052號,下午兩點開始檢票。”

餘白感覺自已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支撐起身體,走到窗邊。今天是陰天,沒有起霧,但是望向窗外,依然什麼都看不見。

那一瞬間的餘白有一點迷茫,他的手再也捏不住手機,於是手機掉在了地上,可陸吾發來的資訊依然清晰可見,有些刺眼。

餘白愣神許久,就像是終於意識到有什麼東西,已經再也找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