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因工作病倒後, 為了避免再次被墨白嘮叨和考慮到上次帶病做諮詢的經歷, 麥斯卡決定,工作室暫時停止營業一段時間,順便也給自己和墨白放了一個長假。

墨白聽見這訊息,高興得當場跳了起來,她的情緒也感染了麥斯卡。

曾聽墨白提起說她當初孤身一人前來春城求學,只因想要追隨男朋友的腳步,結果她是留下來了,男朋友卻飛了,索性她也沒有別的地方想去,就一直留在這裡了。據她的意思是愛情沒了,但是事業不能也沒了,她要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過得比她男朋友更好。她的這份拼搏、熱愛生活的心,讓麥斯卡有些敬佩,她敬佩一切熱愛生活和生命的人。

也許,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吧。

也許,如果她沒有那些經歷,可能此時的她也會像墨白一樣,畢業留在上學的城市,然後找一份離家比較近的工作,休假時回去看看爸爸或者把爸爸接到身邊照顧,然後找一個良人結婚、生子、共度餘生,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可是世間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呢。

她的人生早在那一場意外中就已經不一樣了,而那場慘痛的事故里不止她一個人受到了傷害,還牽扯到了另一個人,這是她無法揭開的過往,只能在深夜獨處時一人掀開血淋淋的傷疤。

江南,一個古時被稱為“江淮”的地方,那裡氣候溫暖溼潤、四季分明,它獨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風貌,總是被人賦予詩情畫意,才子佳人浪漫的地方。煙雨朦朧,呢喃細語是他們獨有的浪漫情話。

麥斯卡從小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小時家貧,爸爸獨自一人撫養她長大,已是辛苦不易,但該給的愛,卻一點都不比別人少。而關於母親的話題,在他們家卻是禁忌,小時她不懂,總是纏著爸爸追問母親的去處,每每問時爸爸的臉上總是有一種她看不懂的神情,再次被逼急時,爸爸只好默默起身,緊緊地抱著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個人默默承受。

車站的終點是江市,江市的氣候要比春城溼潤、多雨一些,麥斯卡出了車站,不自覺地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眼裡出現了一絲恍惚和茫然,多年的國外生活,讓她對即將到來的人和事,有些膽怯,也許此時近鄉情怯這個詞更能形容她的心情。而這也是她回國後第一次回來。

記憶湧上心頭,那個小時總是追問爸爸,母親去哪裡的孩子終於長大了,可是爸爸再也看不到了,如果還有機會,她很想說:“爸爸,我再也不問你媽媽去哪裡了,你還能回來麼。”

公交車的終點是她居住了十幾年的老地方,以前一排排老舊的房子,依然沒有太多的變化,唯有對面新建起的幾棟大樓,與它相映照,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就如此刻她的心情一般,既熟悉又陌生。

“你是卡卡。”回憶被打斷,原來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到了原來居住的地方。

“哎呀,果然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這幾年在外面還好吧。”

“你是?”麥斯卡有些記憶模糊地不敢確認。

“我是李阿姨,就是小時候經常被你欺負的那個阿風的媽媽。”

李阿姨熱情地說。

她的話讓麥斯卡有一絲的恍惚,好似一切都還沒有變,還是小時候一樣。

大概意識剛剛的話不合時宜,李阿姨不好意思擠出一絲尷尬的笑。

她口中的阿風是李阿姨的兒子,小時候因為麥斯卡長得乖巧可人,她總是有一種讓人一眼就喜歡上的魔力。而李阿姨的兒子就是其中的一個。

小孩子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正義感,那個時候但凡是欺負麥斯卡的孩子,總是被阿風打回去,久而久之,麥斯卡也只信任阿風,但她自己也會時不時地欺負他一下,半大的孩子總是瘋來瘋去的。

“李阿姨,你還居住在這裡?”

“哪能呀,這不是前幾年搞拆遷麼,現在的這棟房子給換置的,暫時沒居住就出租了,今天過來是收租的。”

“這幾年國家政策好,像我們以前居住的地方,大多時候都給推倒重新建設了。”

“卡卡,你是回來祭拜你爸爸的?”

“是的,順便來看看以前居住的地方。”

“你這孩子,這個時間點回來,吃午飯了嗎,要不先去阿姨那裡吃完飯再去。”

“不了,李阿姨,我先走了,我買了下午車票。”

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結局已定,多待無益。

“你們家當年發生的事,我們都知道了,當年那個事情鬧得多大呀,怎麼會這樣呢,你爸爸是多好的一個人吶,這天殺的人販子。”

李阿姨一陣地唏噓,她的話再次地勾起了麥斯卡的回憶,是呀,爸爸多麼好的一個人呢,可是好人怎麼總是沒有好報呢。

告別了李阿姨,麥斯卡獨自一人前往墓地祭拜爸爸。

不是清明時節這樣的節日,墓地基本沒什麼人來,麥斯卡走近爸爸的墓地,遠遠看見,爸爸的碑前已經擺放了一束新鮮的菊花,菊花的旁邊還擺放著幾個果盤。

麥斯卡也沒在意,想著也許是爸爸生前的那位好友還惦念著爸爸,前來祭拜。

她緩緩地坐在碑前,撫摸著碑上的照片,頭靠在碑上,像小時候父女倆聊天的樣子,彷彿還在爸爸溫暖的懷抱中。

“爸爸,我回來了,你女兒回來了,你會不會怪我這麼久沒來看你。”

“明明那天是最開心的日子,怎麼去了一趟商場,事情就變成這個樣子……”

“爸爸,爸爸,嗚嗚嗚嗚……”

“我總感覺只要我不回來,你就還在,依然像小時候那樣,我放學回家你已經做好了飯菜等著我。”

“姑姑這麼多年總是擔心我還沒有走出來,我們之間從來都不談論你。”

“爸爸,你會不會怪我不孝。”

麥斯卡聲音逐漸低沉,她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碑上的照片,那是他爸爸年輕時的模樣,陽光帥氣,與她此時眼中的悲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閉上眼睛,回憶的片段像潮水一般湧現,那些與爸爸共度的時光,那些歡笑,那些爭吵,那些溫暖的擁抱……

“爸爸你知道麼,在國外的時候,每當我遇見困難時,總是會想起你教我的那些道理,你告訴我要勇敢面對、要堅強,可是我真的好想你呀,好想你像小時候那樣遇到困難來保護我。”

麥斯卡淚眼矇矓地看著碑上的照片,年輕的男子始終微笑地看著她,“爸爸,這張照片是不是你最帥的一張,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爸爸你最會唬人了。”

“爸爸,你都不理我。”

她的這番話自然是沒人回應的。

時近下午,墓地微涼,麥斯卡心中悲痛翻湧,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少許停頓片刻,她似乎有些話想要開口,但都又強忍著憋回去了,最終還是掛念佔據了上風。

“哼,爸爸你是不是又在笑話我了,這麼多年還是這麼沒有長進,又慫又膽小。”

又在心中做了一番建設,她才緩緩說:“爸爸,你還記得當初跟我們一起逃跑的那個小男孩麼,這麼多年,他……”

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但最終還是問出了口,“那次事故,他最無辜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你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嗎,他過的好不好。”

“爸爸,請您在天上一定保佑他,希望他長命百歲,我也一定會盡力找到他,找到後跟他說聲謝謝和對不起。”

“爸爸,我要走了,你……”

“你不要擔心我,我現在過得很好,我現在是一名心理諮詢師,現在我可以幫助自己和別人了。”

“爸爸,你的女兒在向著你希望的方向成長。”

“爸爸,我真的要走了……”

上山時還是晌午,這會下山已經是傍晚了,回望那片快要消失的山頭,彷彿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回到市區,天已經黑了,看來今天確定是走不了,車票也只能改簽作罷,沿途問詢了幾家旅館都是客滿,無奈只能出高價格定了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酒店居住。洗漱一番,看了眼時間,休息還太早,想起難得回來一趟,總要帶點土特產,便拿起手機外出下樓了。

酒店是在江市最繁華的地段,畢竟是旅遊勝地,此時見到的遊客還不少,於是想起了當年遇見他的時候,好像就在這條街的那個商場裡。

彼時那天是她的生日,爸爸因為在公司表現優異剛被提拔當上了經理,職位的上升,隨之而來的也有責任的擔當,工作家庭對於女性來說無法兼顧,同樣對於單親的爸爸也一樣,無 奈只能高價請了一位短期的保姆,每天肩負接送她上下學,那時因為爸爸總是缺席她的家長會,麥斯卡還鬧了一場。最後無奈,爸爸只能答應,在她生日那天給她買一件她一直想要的一個禮物作為交換條件,至此她才罷休。

也就是在那天,她遇見了他,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小男孩,大概個頭只比她高一點,年齡也相仿,兩個人因為在商場爭執一件禮物而大打出手。

保姆黃阿姨發現後趕緊地跑來制止,隨後他們冤家路窄地又在停車場遇見了,後來才知道這都是一場誤會。

麥斯卡因為爸爸的高升,一直以來都想送他一份禮物,於是那天她用攢了許久的零花錢,想去給爸爸買一件西裝,而他好像那個時候也在買衣服,好巧不巧的是,他也買了一件一模一樣的,麥斯卡猶記得剛才銷售阿姨告訴她,她手上的那件是最後一件,已經斷貨了的。

於是她以為她的禮物被搶走了,兩個人至此開戰。

實際上,麥斯卡與他的確實是一個款式,但卻是不同工藝製作的,他買的是定製款,而麥斯卡買的是高仿款。

這事就此告一段落,沒想到在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又遇見了,而且他還發現了他們從進商場就被人給跟蹤了,一直到停車場。

“哼,真高興,又遇見你了。”

“別說話,他一把把麥斯卡拉了過來,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力氣。”

“你看,他們。”那個男孩指著跟蹤他們的人。

“怎麼了?”

“你父母沒告訴你,出門在外要警覺些嗎?”

“我懷疑他們是來抓我們的。”他說。

“抓我們?”

“抓我們,抓我們幹什麼?”

“不知道,可能賣掉吧。”

“你騙人。”

麥斯卡聽見這話頓時生氣起來,她突然提高的聲音,驚動了前來抓他們的人,這一番舉動正好給人販子逮到可乘之機。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爸爸會來救我的,我爸爸會來抓你們的。”

兩個孩子面對三個大人,結果可想而知。

隨後的事情,大致就是那樣,人販子不知發生了什麼,原本想要把他們賣遠一點的,但是聽說他們惹了不該惹的人,於是改變了想法,想要錢,讓他們拿錢來贖人。

“爸爸東拼西湊的終於籌到了錢,一個人前來營救,誰知他們說話不算話,說好的條件臨時變卦,只能營救一個,爸爸與他們理論,隨後警察趕過來,人販子眼看事情敗落,一時氣憤拿起手上的鐵棍就往爸爸的頭上打,當時不知打了多少下。”

“爸爸,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很痛。”

記憶再次被拉入那個深淵中,彷彿回到了那個無法忘卻的童年噩夢。那個看似和平的下午,卻被人販子的魔爪無情地撕裂。

我清晰地記得,那個男人的臉,他的眼神冷酷而殘忍,像一頭飢餓的狼盯著無助的獵物。他一把抓住我,我驚恐地尖叫,小男孩也被他粗暴地拽走。那一刻,恐懼和絕望像冰冷的鐵鏈緊緊束縛住我,我無法呼吸,無法掙脫。

爸爸得知訊息前來贖人的場景、那個鐵棍高高舉起,狠狠地砸向爸爸的頭顱的場景,那一刻,我彷彿聽到了心碎的聲音,那是我的心,被那個殘忍的畫面撕裂的聲音。爸爸倒下了,他的血染紅了那片土地,他的眼神中還殘留著對我的愛和對生活的期望。

那一刻,我彷彿被抽離了靈魂,我看著爸爸倒在血泊中,我看著小男孩驚恐的眼神,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那是一種絕望的節拍,它在我心中瘋狂地跳動,無法停歇。

我失去了爸爸,我的天塌了,那時的我,對生活沒有了一絲的信任。我開始出現了應激反應,每一次身邊有任何的響動,每一次陌生人的接觸,都會讓我驚恐萬分,我開始失眠,那個時候的每一個夜晚都像是無盡的煉獄。

而那個小男孩,後來聽說他經歷此事後再也不願意開口講話。

經歷此事後,我開始封閉自己。

國外的姑姑接到電話,匆忙地趕了回來,辦理了爸爸的身後事,看到曾經真實站在自己眼前的人,變成了一個黑白色的照片,麥斯卡突然很想隨爸爸一起走,她也確實就是這樣做的,那段時間,在姑姑看不到的地方,手上的傷疤就是最好的證據,現在雖然淺顯了一些,但終歸還是留下了痕跡。

隨後的事情,被姑姑安排得有條不紊,辦理出國,處理爸爸生前的資產,銷售房子,然後一切都平靜得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因為監護人的事情,姑姑帶我去了國外,至此她連與這裡產生連結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