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櫻偏頭看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秦一遙略微抬頭作思索狀,“別人常說凌寒是中天府張家的公子,卻不說他是中天府的少主,這事兒你應該也曉得吧?”

沈櫻點點頭,這個確實挺奇怪的。

“其實啊,凌寒並不是中天府現任家主的兒子,他母親是家主的妹妹,也是上一任老家主唯一的女兒。

老家主對這女兒疼惜的要命,後來她要成親,老家主就說了,“成親可以,你這夫婿得入贅我們張家。”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樣的侮辱?可是沒想到,後來這事兒啊,還真的成了。”

秦一遙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接著說道,“那張家小姐天資不錯,可找的夫君卻修為平平,原本凌寒出生時也不被看好。

哪曉得,後來他竟在張家宗學中嶄露頭角,甚至壓了嫡系的那幾個孩子們一頭,搞得他舅舅,哦,也就是現任的張家主心下不悅。”

沈櫻疑惑道,“那為何我聽那些傳言說,他日後是要繼任張家家主的?”

“噓!”秦一遙看了看榻上的人,壓低了聲音,“這就是後面發生的事了,話說,那張家家主的兒子在一次獵妖行動中下落不明,中天府尋了幾年都沒尋著。

但這家主之位後繼無人怎麼能行!於是呢,他們就打起了凌寒的主意。不過,一開始他爹孃好像是不同意的,他那家主舅舅便也沒多糾纏。

哎,再後來啊,他爹出了意外...孤兒寡母的沒人照料,張老爺子便做主將他們娘倆接了回去,凌寒的舅舅也把他當親兒子養著了。”

“哦,原來是這樣。”

“哦?原來是這樣?沈姑娘,是我的故事講得不夠生動有趣,還是劇情不夠跌宕起伏,你這反應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秦一遙苦著一張臉,好像有些挫敗的樣子。

沈櫻輕笑出聲,“故事講得不錯,有說書先生那味兒了。”

秦一遙撓撓頭,她這到底是算誇獎呢,還是挖苦呢?

“好了,不與你多言了,我還要去看大哥呢。”她一手撐著桌子,緩緩站起來,腿好像沒那麼麻了。

“行,我們家二長老在他房中照料著呢,凌寒還沒醒,我就在這兒看著他,便不與你一同過去了。”

“好,”沈櫻向外走去,隨手關上了門,將夜間的寒意擋在外頭。

她又走出幾步,雙腳發軟,便順勢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閉了眼捶捶腦袋。啊,頭好昏吶,心跳的速度好像也變慢了,她的眼前直髮黑。

果然,元神出竅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剛剛在張凌寒的心境裡被捶打的那幾下,估計要休養好一陣子了。

吐出一口長氣,她用手拍拍雙頰,讓面色變得紅潤些,可不能讓老爹發覺異常,不然他又要擔心了。

七彎八拐的走到哥哥房前,兩名弟子在門口把守,見到她來,兩人喊著,“二小姐。”

北方的天總是黑的很早,此刻,莊內的燈籠都已經點起來了,兄長的房中也發出暖黃色的光。

眼前的木門並不隔音,沈櫻輕輕叩門,開口問到,“兄長歇下了嗎?”

“尚未,進來吧。”

她的手搭在門上,頓了一下才推開,房間裡燒了炭盆,很暖和。左手邊是一張雕花大床,兄長倚坐在床上,右手邊是一名身穿綠衣的老者,正在拾掇他的銀針。

沈櫻看著他,想來這就是秦一遙口中的“我們家二長老”了吧。二人視線撞上,沈櫻禮貌性的對他點點頭,反身關上房門。

話說沈櫻和這原主的大哥沈儀,當真是沒打過幾次照面,一來呢,她從前總藉口病著,宅在內院,甚少外出。

二來呢,她附身過來的這段日子,大哥都在為婚禮奔走,也實在是沒什麼閒心老是往妹妹院子裡跑。

要說這第三嘛,自然就是因為沈櫻有意避著了,雖然她可以讀取原主的記憶,但完全裝作另一個人可沒那麼容易,因此從前的那些熟人她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除了,實在躲不過的一號粘人精--沈梨梨小姐。

她關好門,磨蹭的到哥哥床前坐下,她沒去直視沈儀的臉,眼神胡亂的飄著。哥哥的這雙手生的還挺好看的,握著那書卷,手指瘦長挺直,一點都不像個習武之人的手。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侷促,沈儀率先開口,“聽說,你昨日靈力消耗過大昏倒了,現在好些了?”

他講話的聲音溫溫的,沈櫻順勢抬頭,撞進他棕色的瞳孔,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嗚嗚嗚,大哥,你也太溫柔了吧,明明現在最慘的是你啊,金丹都沒了,還在擔心我的身體...

“昨夜睡了一覺,如今已經沒事了。”

沈儀看她臉色確實還好,點點頭,收回了目光。

沉默,兩人誰都沒有再接話,一旁的炭火突然燒的“噼啪”一聲響。

身後許久沒鬧出動靜的秦家二長老似乎也受不了這樣尷尬的場景,走上前來,手上端了一碗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湯藥。

“沈公子,是時候了,把今日的這第六劑藥服下,就差不多了。 ”

那湯藥看上去黑乎乎的,隔了好幾米的時候沈櫻就聞到苦味,臉都皺了起來,沈儀接過,一仰頭,將那湯藥盡數倒入口中,神色未變。

秦二長老待他喝完,上前取回他手中的空碗,站直了身子,“如此,沈公子的身子尚未痊癒,還是早些休息,老夫就先告辭了。”

沈櫻站起身來,沈儀也對他拱手,待那長老離去,沈櫻開口問到,“哥哥不覺得這藥苦嗎?”

“還好。”

聞著都難以下嚥的,你喝的時候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咱要不要去檢查一下味覺是不是出了啥毛病啊?

難道是花融那一掌的奇效,不過喝藥不怕苦這種倒還也還不錯,但是吃飯也吃不著香了啊...

沈櫻開始胡思亂想,思緒越飄越遠。

話說回來,不是沈老爹約了我在這裡見面的嘛,不會是剛才在張凌寒那邊搞晚了,我們兩錯過了吧。

“兄長,在我之前,父親可曾來過?”

“未曾。”

這樣啊,那就奇怪了,是在跟花旗王商量什麼事情嗎?對了,花旗族!

“哥哥,我剛剛去見了那花...妖,你有沒有什麼想知道的?”剛剛盡著那些子沒有油鹽的話講了半天,差點把正事兒給忘了。

沈儀動作一滯,尾音有點發顫,“她...還好嗎?”

沈櫻想到花融被穿魂釘釘住,滿身血汙匍匐在地上的模樣,不過現在已經被劫獄了,應該不會比關在水牢裡更慘吧。算了,她已經被劫走的事情還是先別告訴哥哥了。

“唔,好不好的談不上,只能說是還活著。”

他的嘴抿成一條線,似乎在剋制些什麼,等等,怎麼沈儀對她在婚禮上妖化暴走這件事一點都不意外?

沈櫻突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難道,哥哥從前就知道她...她是妖?”

“是。”

他痛苦的闔上雙眼,手指抓緊身上的那床薄被,十分用力。

“那...哥哥是什麼時候發現她的身份的?”

“自她入固北山莊那日起。”

這好像跟我聽的故事版本不一樣啊,難道不該是努力苦修的外門女弟子透過自己的勤奮,拼搏到門派的頂端,與夢中情人家主之子站到一處。

然後二人並肩作戰,你儂我儂,又打來打去,情深義重,最後終成眷屬,成親之後完美大結局的庸俗套路嗎?

這短短的幾句話,資訊量可太大了,沈櫻滿腦袋問號,不知道該先從哪個開始問起。

“她心地善良,此番種種必然是為奸人所害,非她所願。”

聽到沈儀這樣說,她突然想到在張凌寒心境中看到的那些,道門中人對妖的怨恨是從小就灌輸到骨子裡的,難道真的會有人的心中對妖毫無芥蒂?

“哥哥為何如此篤定,她,可是妖啊?”她仔細觀察著沈儀的神色,開口試探道。

“她也是我的妻。”

沈儀眼神坦蕩,所言至誠,他講話的音量不高卻字字堅定,擲地有聲,也敲打著沈櫻的心。

...

從沈儀房中出來的時候,夜已深了,她攏攏自己的衣裳,打了個冷顫,向外走去。後面又與哥哥說了幾句沒油鹽的話,二人都默契的沒有提起金丹的事情。

父親派了人前來通報,說是有事耽誤,今日太晚便不過來了,還囑咐著讓沈儀早些休息,她也藉故腳底抹油的溜了。

抬頭看看,今夜月朗星稀,早上密密麻麻立於天空中的花旗族人此刻都已不見蹤跡,哎,至少是免去了一場大戰,少了些無謂的犧牲。

不過,相比花旗族,那些看不到的敵人,才更令人生畏。

巨大的無力感湧上心頭,那個黑袍子怪人的動作這麼大,卻瞞過了創世局這麼多雙眼睛,只怕他背後的勢力,不僅是在這片東盛大陸,連上頭都有啊。

救命啊,這怎麼鬥得過?我真的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打工人,如果我有罪,請讓法律來制裁我,而不是讓奇怪的瘋子在這世上為非作歹。

話說,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