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櫻環顧四周,粗略掃掃那些妖怪的模樣,看來這孩子平日裡沒少看話本閒書啊,這些妖怪醜的千奇百怪,大多都是源自於他的幻想。
這邊沈櫻還在點評著妖怪們的長相,那邊張凌寒已經開始殺起來了,左手一拳,右手一劍的,一招就能制服一個,功夫倒是不錯。
但這些妖物與他心中的恨意相伴相生,只要心魔仍在,便是殺不盡的。
仔細看看,少年身形好像變高挑了些,如今已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他一招一式皆是全力以赴,威力甚猛,但這境中妖魔也是由他的“氣”所化。現在的情況就像是他在自己與自己打架,若是放任不管,不到他力竭的那一刻,這場戰鬥怕是不會休止。
張凌寒的身體疲憊,動作漸緩,被那妖物鑽了空子,一掌拍進地裡,發出轟的一聲響。
他從泥中抬起頭,咳出一口血,卻並不在意,只用手背一抹,用劍尖撐地,緩緩站起來,大喝,“妖物!都給我死!!”
沈櫻被他這樣的架勢震懾到,這哪裡還是印象中那個溫文爾雅,皎皎如月華的張公子,分明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不過,畢竟是殺父之仇啊,這樣的怨念下滋養出來的心魔著實強大,難怪張凌寒從前總是對妖怪有著不小的偏見,這可真是難辦了。
貪妄、慾念、仇恨,這些東西其實人人都有,不過也分大小,大多數人可以做到不被這些負面情緒所困,常常是因為有意的控制著自己不去想它們。
畢竟不一直想著的話,也就不會平添那麼多煩惱了。
沈櫻看著周遭這些大傢伙,現在想要無視他們,似乎難度有點兒大。哎,既然沒辦法無視掉,那就,轉移一下視線吧。
她閉上雙眼,念起幻形咒,穿越洶湧的氣浪,落在張凌寒面前。
眼前的女子一身素紗藍衣,額間一顆硃砂痣紅的耀眼,張凌寒手上一滯,收了劍鋒,喃喃到,“母親...”
看他停下攻擊,沈櫻心中暗喜,這一招果然奏效,母親是他心中深藏的一處柔軟。想重新回到童年,回到母親的懷抱,這樣的妄念,也是心魔的一種。
只有心魔,才能打敗心魔。
“母親”的眼神柔柔的,輕輕撫上他的臉,軟聲道,“寒兒,快住手吧...”
他身子一顫,神情又茫然起來,對上“母親”的眼睛,問到:“可是,不是母親說都是那些妖物的錯,要孩兒殺盡天下妖物的嗎?”
嘶,好像還真是啊,沈櫻眉頭一皺,這話怎麼圓?
見情況有變,身旁的妖物們又躁動起來,一隻瘦小的妖大著膽子撲咬上來,卻被張凌寒一劍攔腰斬斷。
因為離得很近,它尖銳的爪子,劃破了沈櫻的臉頰,殷紅的鮮血從傷口裡流了出來。
他看著那滑落的鮮血,只覺得體內氣血翻湧,怒火中燒,大膽妖物,竟敢傷我母親!
霎時間,氣行受阻,一個“殺”字在他腦中盤旋不去。
沈櫻見他面色又沉了下去,顧不得臉上的傷口,兩手捧起他的臉,安撫道,“寒兒,孃親沒事,娘沒事...”
他卻充耳不聞,闔上雙眼,周身湧起氣浪,沈櫻被那浪推得向後退去。
張凌寒雙手持劍,口中唸唸有詞,幾張閃著金光的符咒在他周遭浮動,他驀然睜眼,喝了一聲,“滅!”
那些符咒飛出,附在眾妖身上,隨著他催動靈力,符紙電光四射,空氣中飄散出皮肉焦糊的氣息。
這倒黴孩子還真是要了命了,這是什麼不要命的打法啊!
且不說這些妖雖然量多,卻並不強大,使用滅天雷訣有點牛刀殺雞的意味。
它們這源源不斷的來,你那點靈力又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萬一丹田枯涸,損了根基,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此刻,周遭的風十分凌厲,吹到身上,像那小刀子似的,那風吹過,劃破了沈櫻露在外面的手臂,她的手上,臉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小口子。
她頂著颶風站起來,卻發現大地似乎在搖晃,糟了,是張凌寒的心境在逐漸崩塌,再這樣下去,只怕二人都要被困在這裡。
快想想辦法啊,沈櫻!
她攥緊了拳頭,耳旁的風呼呼作響,刮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對了,還有那個東西!聲音,還有氣味,都能極大程度的調動人的感官,喚醒人的神志,希望它會有用。
她右手三指一捻,一個長柄撥浪鼓出現在手中,她學著張凌寒母親的樣子,輕輕的將那小鼓轉動起來。
小小的鼓槌敲擊著鼓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乎是聽到熟悉的聲音,張凌寒攻擊的動作慢了下來,包裹他的颶風出現了空隙。
就是現在!
沈櫻腳猛地一蹬地,跳到張凌寒面前,揮袖舉起那小鼓,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子。
“給我醒醒吧你!”
風停了,原本浮在天空中的符紙失去靈力的支撐悠悠落下來,那些妖物也不敢輕舉妄動,躲在紅色的迷霧中半隱半現。
小凌寒被突如其來的一擊給打蒙了,癱坐在地上,頭上剛剛被打過的地方,好像還鼓起來了一個包。
他看清來人,眼中含淚,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娘?”
“張凌寒你不是怨嗎,你不是恨嗎?你殺啊,讓我看看你殺盡了這裡的妖魔,你父親能不能回來?
這樣濫殺,你和那些兇殘的妖怪又有什麼不同?”
這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看著眼前的“母親”,呆住了,這許多年,母親從未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今日,竟說他與那些她最痛恨妖怪無異...
“我看吶,你就是個膽小鬼!你躲在這殼子裡不敢出去,不願面對,你真的是怨恨那個殺了你父親的妖怪嗎?
我看,你最恨的是自己吧,那個弱小無能,誰都保護不了的自己!”
他嘴唇翕動,卻沒有說話。
剛剛情緒激動,吼了幾句,沈櫻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完了,這孩子反應不太對啊,我的戲是不是演的太過了。
要不,再換個路線試試,她放柔了聲音,“其實...”
突然,兩行清淚從少年的眼睛裡湧出,順著他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淌下來,砸到地上。
沈櫻不再言語,看著他從最初的默默流淚,到後來的不再忍耐,哭到哽咽,眼淚在臉上流的亂七八糟的,還是心下不忍,走上前將他攬入懷中。
溫柔的撫著他的頭,安慰道,“沒事的,寒兒,現在的你還小,但孃親相信,你總有一天會長大,會成為這世間頂尖的強者,會成為能夠保護孃親的大英雄。”
她頓了頓,“但你要記得,人與妖一樣,也有正邪之分,切勿濫殺無辜,平添罪孽。”
瞧這孩子哭得,臉都變醜了,小凌寒哭得打噎,嘴裡含含糊糊的唸叨著,“孃親,對不起,是我錯了,對不起...”
沈櫻滿意的點點頭,又摸摸小腦袋,給他順了順毛,孩子哭累了,在母親懷裡沉沉的睡去。
她再抬頭時,眼中盡是冷意,迷霧中躲藏著的妖獸們看到,嚇得直髮抖,不敢再上前,只得向更遠處退去。
周遭迷霧散去,色彩也在變淡,萬物趨於黑白,沈櫻勾起嘴角,看著懷中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輕的揉上去。
“歡迎回到現實世界啊,張凌寒。”
...
“怎麼樣怎麼樣?還順利嗎?”
面對秦一遙懟了一張大臉過來問個不停的這個行為,沈櫻有些無語,我這剛醒過來,不能讓我緩緩嘛,大哥?
似乎是讀懂了這個眼神,秦一遙向身後的桌子走去,嘴裡說著,“哦、哦,來喝口水,先喝口水。”
嘶,盤腿坐太久了,腿好麻。感受到下肢傳來過電一般的酥麻感,她撐著一邊的床沿緩緩站起來,餘光掃到張凌寒,他還未醒來,但面色紅潤氣息平穩,應該也沒什麼大礙了。
秦一遙狗腿子一般的笑著給她遞水,“先歇會兒,歇會兒哈。”
她接過,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又抬眼看他,“秦大夫果真是妙手回春,這才不多時,便把這高熱給壓下去了。”
“哪裡哪裡,還是沈姑娘道法高深,將他從心魔中解救出來,我這些藥石才派上了些用場。”秦一遙謙虛道,眼裡卻是藏不住的小驕傲。
哎,像個小孩子似的。
“對了,我有個事想請教,關於張公子的。”
“什麼事兒?你儘管說,只要是我知道的,那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櫻挑眉,問道,“張公子的親生父母是誰?”
“咳咳,咳咳咳。”秦一遙剛把茶杯舉到嘴邊,就被這句話嗆到,咳得臉通紅。
沈櫻看著他,等著他的氣順過來。
“怎麼?是不方便說?”
秦一遙連忙抬手否認,取出懷中的一張青綠色帕子擦擦嘴角,說道:“不是不是,只是這問題來的有些突然...對了,沈姑娘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
她移開視線,看了看榻上還在沉睡的張凌寒,回道。“自然是因為,在他的心境中看到了些東西,讓我有些不解。”
秦一遙瞭然的點點頭,坐正了身子,一隻手擱在桌子上,“原來如此。這麼說起來,其實凌寒的身世,也算是個公開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