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招弟發燒了,迷迷糊糊中說不清是夢到還是真的看到,成群結隊的女嬰咯咯笑著圍在她身邊,她們歡快地揮著肉乎乎的小手喊她“阿母。”
阿母?
張招弟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潛意識裡知道這是孃的意思,但是這並不是她們這裡的方言,她們這裡是直接叫娘。
夢裡的自己好像很開心,嬰兒青紫色的詭異面板,還有嬰兒身上沾著的泥土都沒有引起自己的重視。好像就應當如此。
張招弟一會兒覺得自己飄在空中看著自己和這群女嬰玩鬧,一會兒又覺得女嬰們就坐在自己懷裡。
張招弟醒來的時候很累,胳膊重的抬不起來,就好像真的抱了一夜嬰兒。
她看了看天色,萬幸天還沒亮,還不耽誤做飯。
張招弟的頭昏昏沉沉,腦袋像要炸開一般。
她深喘了口氣,將胸腔裡的噁心感壓下去。
她就睡在灶房裡,灶房的角落裡,稻草壓實鋪了一指的厚度,這就是她的床。
她先點了火,熱上水。
然後趁著熱水的功夫將昨天拔回來的草剁碎,往裡摻了些玉米麵,攪渾了裝在盆裡端去雞窩。
張招弟家裡沒有養狗,養了六十多隻雞。
所有雞都被圈在一起,從小雞苗開始,就是張招弟在喂。
這些雞往常看到張招弟親的很,咕咕叫著圍在她身邊,等著她把食物倒進雞食槽裡。特別是這裡面唯一的一隻大公雞,最是親她。
這隻公雞已經在她家養了六年了,雞冠子特別大,尾羽長的拖在地上。雞蹬子又長又尖,貓爪似的斜斜朝上勾著。
這隻雞最喜歡在張招弟開雞籠門的一瞬間,撲扇著翅膀飛到她背上。
張招弟會微微彎下腰,讓它在自己背上站穩。然後就這麼揹著它走到雞食槽前,將雞飼料倒進去。
倒完後,她就馱著它開始打掃雞圈,將雞圈裡的糞便鏟到一處,一層一層曬乾。
這東西是上好的肥料,有人收,能賣錢。幹了以後也不怎麼臭,比起挑著糞水去山上澆地,幹雞糞無論是從施肥的功效還是乾淨程度來說,都是非常好的選擇。
等張招弟都收拾妥了,她就伸著手,輕輕摸摸公雞的喙,它便會飛下來,在張招弟腳邊繞幾圈,然後去啄食。
今天的張招弟如往常般走向雞圈,還沒怎麼靠近,裡面的雞像是受驚般尖叫著逃成一團。
那隻最粘她的大公雞,站在雞圈門口處,張開翅膀昂首挺胸地衝著張招弟做出備戰姿態。
“你們這是怎麼了?”張招弟不明所以,放下手中剛弄好的雞飼料,檢查起四周的環境。
一般雞受驚,多是進了黃鼠狼或者是大耗子。
四周沒有黃鼠狼的腳印,而且張招弟也沒在雞圈外看到雞毛。
她走進雞圈,裡面的雞撲騰成一團,可是地上一點血跡都沒有。
真是怪了。
這是怎麼了?
張招弟並沒有深究,她折返回去拿起放在地上裝著雞飼料的盆,重新走到雞圈門口。
公雞的雞冠充血,平日裡軟塌塌隨意搭拉在一側的雞冠此刻豎立在頭頂。
它咕咕叫著,隔著門朝著張招弟摟在懷裡的飼料盆飛撲過去,尖利的雞爪子從柵欄的間隙探出,一爪子將張招弟手中的盆扒到了地上。
飼料打了一地,張招弟捂著手腕,穩了穩心神。
剛才大公雞撲過來的一瞬間,她居然覺得很害怕。
可她明知它不會傷害自己。
公雞落在了地上,盯著張招弟的手,焦躁地在雞圈門口來回走。它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它試圖靠近張招弟,始終出不了柵欄門。
它正對著張招弟停下腳步,忽然仰著脖子發出了高亢的雞鳴。
張招弟心中一抖,忽然打了個哆嗦。
恐懼在她心底蔓延。
公雞打鳴往往伴隨著朝陽初升,張招弟每天早晨聽到公雞打鳴,心底都會泛起暖意,好像陽光已經透過重重屏障,暖呼呼地照到了她身上一樣。
可是現在她只覺得陰冷,就像還沒從那個池塘裡出來。
張招弟忽然有些虛,她蹲在地上,小心地將散落的雞飼料攏成一小簇,然後兩手捧著放到飼料盆裡。
四周的雞飼料都撿乾淨後,她捧著盆兩邊,胳膊用力往前一揮,將飼料盆裡的飼料隔著柵欄都倒進了雞圈裡。
“對不起啊,”話說出口,張招弟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跟雞道歉,她不知道怎麼了,本能地想討好這隻大公雞,“我先走了,等你們好點我再來。”
她逃命似的跑回灶房,蹲在熱乎乎的灶火口,身上的冷意才漸漸消融。
她的心臟從沒有像現在跳的這樣快過。
鍋裡的水已經開了,沸騰的水氣將鍋蓋頂起了一條縫,噗呲噗呲地往外噴著白氣。
張招弟往裡灑了米,將洗乾淨的紅薯切成小塊放進去,輕輕攪拌了一會兒,重新將蓋子蓋上。
朝陽透過敞開的門照在她身上,她轉過身,仰著頭面朝太陽閉上眼睛。
陽光透過薄薄的眼皮落在眼球上,眼前一片淡紅。
張招弟聽見院外早起上地的人之間互相寒暄,說著昨天吃什麼了,今天什麼早飯之類的話題,然後相攜著一起上山。
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白。她眨眨眼,眼睛逐漸能看清四周。
她弟弟早起不耐煩的啼哭聲和爹孃交替摻雜在一處的哄聲傳進她的耳膜。
她將頭轉回灶臺,今日好像跟往常也沒什麼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