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招弟坐在灑滿了紅棗、花生、桂圓、瓜子的床上,靜靜聽著外面的喧鬧。
男人們推杯換盞的大聲寒暄聲就只隔著一個窗戶,新人房間的門被淘氣的小孩兒推開一條縫,幾個小孩兒像魚一樣從門縫裡鑽進來。
他們對穿著紅衣,藏在蓋頭底下的新娘分外好奇。
明明知道蓋頭下的是誰,依舊想要從下面探著腦袋朝上瞅上一眼。
女孩兒們是不讓進來的,院門都不讓進。怕她們帶了晦氣,讓新婦受了影響,生出女娃。
這些孩子像惱人的蒼蠅圍著張招弟嗡嗡作響,張招弟從昨天晚上就沒有吃飯。
一般新娘是結婚的當天不吃飯,以此來減少上廁所的次數。
可是她娘說反正已經成了別人家的人,能省一頓是一頓,硬是頭天晚上就停了她的吃食。
現在已經接近晚上了,屋子裡只有紅燭的光照,陽光已經不知不覺退了下去。
她已經在這張硌人的床上枯坐了半天,聽著外面一波又一波的吃喝划拳。
男人們開著下流的玩笑,嘻嘻哈哈地談論著床上能玩的花樣。
他們熱切地給她的丈夫提建議,興奮的恨不得自己替他入洞房。
張招弟聽著這些腌臢話有些噁心,她眼中閃過迷茫。她想不通,這樣讓人心中生厭的男人,為何被村裡的女人們當作寶貝捧著。
性別的紅利猶如天塹將男女分在兩個極端,人品、言行都不在讓人感到歡喜的行列裡。
性別,男的,只要滿足這個條件,就足夠他們歡喜。
女嬰嚎哭著被他們踩在腳底,踩進泥土裡。
一生都要依附男人。
如果你是一個單身的女性,如果你是一個母親。你的丈夫去世了,家裡只剩你和一個女兒。
吸血鬼會從各處現身,他們吐著猩紅的舌頭,叫囂著宣佈你的丈夫沒有後代,是絕戶。
你的女兒被嚇得瑟瑟發抖,她拽著你的衣服躲在你身後。小手攥的很緊,在你擔憂的目光裡,她眼裡噙著淚跟你說:“娘,我不怕。”
來不及轉頭,你眼裡的淚就掉在了孩子稚嫩的小臉上。你緊抿著唇,被人推搡出自己的家。
熟悉的,曾經來過你家無數次,跟你丈夫稱兄道弟的男人們,在你家裡進進出出搬著東西。
他們聚在一起,商議著這個房子怎麼分配。
你無處可去,站在院門口看著裡面。
有人注意到了你,走過來一把將你推到一邊。
你摔在地上,你的女兒也受了波及,小小的身子就壓在你腿下面。
她忍著哭,帶著濃厚的鼻音從你腿底下爬出來。她顧不上拍拍自己衣服上沾上的土,伸出小手拉你的胳膊:“娘,我拉你起來。”
你眼淚汪汪,一群惡鬼要將你嚇進深淵。
他們要看著你掉下去,要聽著你的哀嚎慶賀。
他們彎起手臂,像大猩猩一樣捶著胸口,彰顯自己的能力。
有人遞給你一條救命的繩索。
魔鬼的低語在你耳邊響起。
再找一家,再嫁一個男人。
你的好日子會重新開始。
一定要再生幾個孩子,鞏固自己的地位,拴住男人的心。
你的女兒在他們眼裡,是再養幾年就能宰的豬仔。
【遲早要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人。】
你的心臟砰砰直跳,女兒抱緊你的大腿,也嚇得瑟瑟發抖。
她應該是不懂的。
聽不出大人們話裡的意思。
男人哄著你說她不是累贅,轉臉就冒著綠光算著以後能用她換多少彩禮。
你妥協了,擔驚受怕卻又不斷說服自己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總得活下去。
你的女兒在掙扎,你按著她的胳膊跟她說“娘也沒有辦法。”
她被堵了嘴,麻繩綁緊了拴在長凳上。
屠夫磨了快刀,一下捅進她的喉嚨。
傷口汩汩冒血,刀抽出來,女兒的脖子被劈開一半,頭顱角度怪異地垂下來。
死人的眼睛盯著你。
你的心臟突突直跳。
你害怕極了。
【我也沒有辦法。】
【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
你用這樣的語言安慰自己。
可是你心裡也清楚,你只想用這些話隱藏自己。
你膽怯,你無能,你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掙扎。
女兒是你的祭品,你跪在男人腳下雙手捧著她的屍體,祈求男人能好好對你。
你最大的付出就是默許男人殺了你的孩子。
你卑微地祈求著對方,求對方允許自己雌伏在他身下。
你換了頓飽飯。
也可能只得到半碗。
你將對女兒的感情從自己腦子裡扯出來,想起她就像一個見過幾次面,關係不怎麼樣的熟人。
談論起她時,你裝出了悲傷。
一邊哭一邊偷偷打量著男人。
這是你的付出。
一定要提醒著男人。
你期望他因此對你感恩。
最好能時時記著你的好。
“娘,咱們走吧……”
稚嫩的童音在你耳邊響起,小手緊抓著你的指頭。
你低下頭跟女兒對視。
忽然打了個哆嗦,你又回到了離不開她的那一年。
你想起自己對她的愛。
也曾想過為了她咬牙活下去。
你曾經也發過誓,絕不讓她像自己一樣,在成長的路上受那麼多委屈。
你抱緊她,哭著向她保證會帶她離開這裡,找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就你和她。
你流著淚醒了過來,伸手接過男人遞過來的碗。
裡面是你分到的,你女兒的半個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