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招弟穿著大紅的衣裳,腳上踩著新做的紅鞋。她蒙著蓋頭,被人扶著胳膊跨過火盆。
今個兒是個吉日子,大紅的太陽高懸在天上,就掛在正當中。今日也沒有風,按說應該很熱才是,可是很稀罕的,很是涼爽。
太陽的熱氣像是被中和了,隔絕在某種看不見的屏障之外。
張招弟的婚服並不厚重,用的也不是什麼好料子。她娘為了省錢,從箱底翻出了自己嫁過來時穿的婚服。
衣服很貼身,多一寸的餘料都沒有。
微微隆起的小腹讓她不得不提著一口氣,用手擋在前面。
花轎抬著她,在村子裡繞了三圈,炮竹和樂器聲混在一處。所有的村民都出來了,在花轎附近跑來跑去的湊熱鬧。
有人在轎子兩邊使勁推,轎子像鞦韆一樣來回大幅度搖晃。
“啊!”張招弟被晃得差點從轎子裡掉下去,她短促地驚叫了一聲,雙手撐著轎子兩邊,艱難地保持平衡。
這一聲叫被外面的人聽見了,張招弟聽到男人們高高的笑聲,那笑聲像雨點般砸在她身上。
轎子晃得更厲害了,甚至故意上下顛她。
張招弟用牙齒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再叫出聲。
這些男人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餓狼,尖叫不止不會讓他們停止這種折磨人的行為,反而成了他們的獎勵。
張招弟的屁股重重地落在轎內的木板上,落下去的餘震將她的內臟都撞移了位。
好痛……
張招弟的小腹陣陣攣縮,左下腹非常非常痛。
她痛白了臉,額上冷汗涔涔。
她痛的有些恍惚,痛感似乎離她而去,她像是坐在雲端一搖一晃,一上一下。
人群的喧鬧起鬨都模糊了,周圍的聲音變得很遙遠。她恍惚間聽到李亮在大笑,這笑聲逐漸擴大,將張招弟整個籠罩起來。
她上不來氣,雙手揪在自己衣襟處,張大嘴大口大口汲取著空氣。
眼前陣陣發白,直到變成白茫茫一片。
視線裡出現一個背影,張招弟下頜輕顫,“咔咔”的牙齒打顫聲如鼓點般密集。
她嚇得連閉上嘴都做不到。
她身子僵硬的像一根木頭,無論她怎麼緊閉雙眼,那道背影始終不遠不近地飄在前方。
閉上眼也看得清清楚楚。
張招弟發現她後頸兩側有兩道青黑的勒痕,勒痕一直延續到前面。張招弟好像看到了女鬼脖子上的冗長勒痕的全貌,應該是被勒死的,脖子前面的勒痕被她怪異的低頭角度擋住了。
張招弟心裡有些酸,這裡被迫死亡的女性太多了,她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再想到她站在自己床頭問的那句話,張招弟推測她可能是生了女兒,女兒被夫家弄死了,她接受不了,這可能是她的第一個孩子,也可能是之前生的也沒活下來。
她崩潰了,可能掙扎著求著丈夫手下留情。
可能。
她惹怒了丈夫。
然後她死了。
張招弟的眼眶溼潤,她代入了自己,彷彿看到自己求著李亮留下剛出生的女兒,求她饒了孩子,給孩子一條生路。
她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保證自己會多做些活,絕不多吃一口飯。孩子以後就跟自己吃一碗飯,絕對絕對不會給家裡添負擔。
她涕淚橫流地發誓,只要留下女兒,下一次生的一定是兒子。
張招弟的腦袋炸裂般地疼,她脫了力,從花轎裡掉出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抬花轎的人還在喊著口號歡快地蹦跳著,直到花轎從她身上滑過去,才被後面的人看到。
前面的人還在鬧,轎子少了新娘壓秤,蕩的更高。
新娘面朝下趴在地上 ,殷紅的血從她身下猙獰著爬了出來。
後面的人像被接二連三地點了啞穴,有個小孩兒從大人的腿縫裡鑽進來。
不知從何處響起一聲尖叫,淒厲的讓眾人心底裡同時打了個突。
像是不知名的手按下了播放鍵,眾人紛紛回神,高喊著讓前面的人停下。
李亮胸前戴著大紅花在前面領路,聽到叫喊,拽著馬繩返了回去。
張招弟用手臂撐著身子斜坐在地上,地面上只有塵土和鞭炮碎屑,沒有一絲血跡。
緊身的紅裙將她曼妙的身線暴露在眾人眼前,無數道視線火辣辣地盯在她的腰身上。
李亮撥開人群,一把扯下張招弟的蓋頭。
眼前驟然變亮,張招弟不適應地眯了眯眼,她看到周圍密密的人群,下意識瑟縮了下身子。
她臉色蒼白,面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周圍隔出一小塊空地,陽光照在她臉上,甚至能看到蒼白麵皮下的淡藍色血管。
唇上的大紅的胭脂,像雪地上開出的豔麗花朵。
在她白的近乎透明的面板襯托下,顯得那樣的妖豔。
妖豔到近乎詭異。
張招弟掀起眼簾,朝人群中淡淡掃了一眼。
男人倒吸氣的聲音此起彼伏,明明都一直在同一個村住著,他們卻像是今天才發現張招弟的美貌。
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美的?
勾魂攝魄般的牽人眼球。
李亮將一切盡收眼底,他既驕傲又有些不爽。他只想讓他們羨慕,可不想招人惦記。
他手一揮,將蓋頭重新蓋到了張招弟頭上,他彎腰將張招弟抱在懷裡。
當著眾人的面,“吧唧”一聲狠狠親在蓋頭上。
他將張招弟拋起來又接住,嚇得她雙手都攀在李亮的脖子上,將他緊緊摟住。
李亮哈哈大笑,一抬脖子,挑著眉,抱著戰利品般將張招弟抱回了轎內。
樂器聲和鞭炮聲接連響起,人群跟著花轎往前走。只有剛剛從大人腿間鑽過來的小孩兒,蹲在張招弟剛才趴過的地面上,疑惑地伸手觸碰地面。
“奇怪,剛剛明明有血的。”小孩兒喃喃自語,守在他旁邊的婦人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一把拽起在地上刨坑的孩子,加速趕上了人群。
小孩兒刨開的小土坑內,暗紅色的液體像地下水一樣慢慢滲上來,將小土坑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