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在林一夏母親的攤前小桌吃著燴麵。
他吃了幾口又停下了抽菸,他正在想著柯孑要辭職離開警隊的事情。
“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
“也不是故事,我在網路上看到的,這是一個真事,就發生在咱們隔壁省福建龍巖……”當時老黃、柯孑、陳奇、小羽、林一夏、陳家菜老闆夫婦剛剛參加完小毛的葬禮,案子雖然順利破了,可是他們依舊心情沉重,大家都緩慢地在墓地旁的林蔭道上走著,這時柯孑打破了沉默。
“有一個犯人,之前是不良少年,多次入獄,05年的時候捅死了人,被判死緩,故事發生的時候他已經在監獄中關了十多年。
“這個犯人連續幾天都做了同樣一個夢,他夢見天上下著鵝毛雪,有一個男人牽著他的手在河邊走……
“他覺得很奇怪,自己在福建長大,從沒有見過雪,為什麼會突然做這樣的夢?他的情緒變得不穩定起來。
“由於入獄之後他的表現一直很好,突然的變化引起了獄警的注意。
“犯人說希望監獄幫他查清一下自己的身世。管教是一位非常細心的人,他答應了犯人的請求。
“管教了解到,犯人從小在福建長大,沒出過省,父母在外打工,沒怎麼管過他,慢慢地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管教查了探監記錄,他入獄十多年,竟然沒有一個親屬來看過他,一封信,一個電話都沒有……
“獄警來到了犯人的家鄉展開了調查,得到了這樣一條線索:犯人來到這個家的時候,鄰居沒有見到犯人的母親懷孕,他的父母在浙江打工,卻是從貴州回來的,之後也沒有依照習俗給孩子辦滿月酒,於是大家都在傳孩子是他們從貴州抱來的。
“獄警把注意力轉向了貴州。既然犯人夢見了雪,那麼很可能這是他小時候在真正老家裡的記憶。獄警查了一下,發現貴州西北的遵義市和畢節市由於海拔高,是會下雪的。於是,他們就聯絡當地,釋出了尋親啟示。
“第四天,他們就接到了電話,打電話的是一位在福建打工定居的畢節籍中年女子。她說自己的弟弟小時候被拐走後一直沒有找到,而這名犯人,看起來很像他。還有一點,她家門口也有一條小河,有時冬天會下雪。
“做了DNA鑑定,犯人和這名女子確實是姐弟。
“他的父親不久前去世了,巧合的是,他反覆夢見大雪的那幾天,正是他父親去世的時間……
“故事講完了,不知道你們什麼感覺,我是被打動了……
“我們也不禁會想,如果那名犯人當時沒有被拐賣,或許他的人生將截然不同……
“我們也會為他夢見大雪和他父親去世時間的巧合而感到唏噓……
“當然,我們還會因為管教,為獄警的做法而感到溫暖……
“只是……還有一個人在殺人犯的暴力之下失去了生命,這是鐵一般的事實,沒人能夠篡改。
“我也不會說沒人去關心死者,我只能說當他死了,便沒人能夠去關心他了,我們誰都做不到,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吳勇死了,可是那些被吳勇傷害過的女孩們的傷依舊在……
“吳明死了,可是吳芳芳受的那些傷害呢?
“白心然是迴歸了,可是同時……或者說,至少,還有一個陶毅離開了這個世界……
“傷害只要發生過,一切都改不了了……
“路凡特別喜歡一部美劇,叫《疑犯追蹤》,那部劇裡有一個人工智慧,透過觀察和計算,它可以在案件發生之前就做出準確預判,於是,劇中的主人公就會趕過去,阻止暴力的發生……
“那個時候我們會感嘆,如果現實世界中也有這樣的人工智慧該多好……
“尤其是柯崖的事情發生之後……
“……我常常想,如果我和路凡能夠提前預見到……
“可是,我們不能嗎?
“其實我們可以……
“我們已經知道柯崖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可是我們依舊沒有給予她足夠的關心……
“同樣的,面對案件,此時此刻,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一定在哪個地方,正在發生的搶劫、強姦、殺人……
“我們都知道,這難道不是一種預見嗎?
“我們預見了可是……我們並沒有做出努力……至少,不夠努力……
“有一個詞叫蝴蝶效應,大致是說那片叢林裡的一隻蝴蝶撲扇一下翅膀,過段時間就會引起另外一個地方的巨大風暴。
“我在想,我們今日所見的犯罪,絕大部分,不也是一種蝴蝶效應嗎?
“我看過一個老師的分析,他說,校園暴力是怎麼產生的?剛開始,可能是給別人起了一個難聽的外號,覺得挺好笑的,大家也都笑,接著,可能是用腳絆倒了一個同學,大家都笑,慢慢地,可能會開始推搡,然後扒掉別人的褲子,剪斷別人的頭髮……
“可是在這個過程中,家長、學校、社會都做了什麼呢?
“如果在剛剛起一個外號的時候……
“如果那個時候我們馬上阻止,馬上引導,馬上教育……
“如果在那隻蝴蝶剛剛撲扇一下翅膀的時候……
“或許,就不會有之後的風暴了……
“1959年11月14日,在美國,兩名兇手闖進一戶農場主的家裡,開槍打死了這對夫妻以及他們兩個還沒成年的兒女。
“兇手很快被抓捕,一名叫佩裡,一名叫迪克。有個叫卡波特的作家,採訪了他們,並且出了書,後來書還被改編成了電影。
“在電影中,這名作家有這麼一句臺詞,‘我感覺自己跟佩裡是兄弟,都有一個酗酒的媽媽,媽媽都不太願意照顧孩子,有一天我從前門離開家,佩裡從後門離開了家。’
“一個又一個各不相同又極其微小的因素相互作用,相互影響,最終可能誕生出一名作家,也可能塑造了一名兇手。
“道德,法律,文明,它們已經是我們已知的方法中最好的一種了,但,它們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一個人殺了另一個人。即便法律即刻降臨,把殺人犯就地正法。對死者而言難道就是公平實現了嗎?
“公平是實現了,但那是對生者而言。
“對於死者,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麼都沒有了。
“我從不認為警察是為死者討公道,警察是為生者維護公道……藉助法律,維護公平,實現正義,是通往未來的路。過去的一切都無法改變,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但是還有那麼多受了驚嚇的生命要繼續走下去,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
“可是這還不夠……
“我在想,如果還有什麼是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讓這一切無法挽回的傷害不要發生,或者,至少,一點一點地減少它們的發生……
“我知道這很難……
“但,確實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
“我想辭職,從另外一個角度,和你們打配合戰。”
老黃續了一支菸,他完全理解和尊重柯孑的選擇。身為一名警察讓他感覺最難受的就是——來晚了。如果早一點……老黃想著,嘆了一口氣。
“嘿嘿,我媽請你的。”林一夏把一碟豬頭肉放到老黃面前,坐了下來。
“你的頭髮?”老黃髮現她理了一個和柯孑幾乎一樣的短髮。
“嘿嘿……”林一夏笑著,卻很認真地說,“柯隊走了,我來了。”
“嗯,出師了。”老黃欣慰地點了點頭,“更俏皮了,也更加幹練了。”
吃完東西老黃到攤子前面結賬,他掏出那個青蛙錢包準備付錢的時候才發現林一夏媽媽的腰上也纏著一個同樣的錢包。他們幾乎同時看著對方的錢包。
“小夏給你買的嘛……”老黃說道。
“不是,是我買的,我買了兩個一樣的。”林一夏媽媽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一直想說謝謝,說不出口……那天小夏說你錢包舊了想給你買個新的……我就……這是一部日本動畫片,小夏帶我看的,我很喜歡裡面那個叫鳴人的小孩,永遠充滿希望,相信未來……”
按照小羽的菜譜,柯孑手忙腳亂地折騰半天終於做好了滷肉。裝盤的時候她收到了林一夏發來的短髮照片,同時還有一句話,“師父,哈哈哈我終於叫出口啦,我不會給你丟臉的。”柯孑笑著,回覆了一句話,“我相信你,我們好好打配合。”
盛裝完畢,她喊柯粒出來吃飯。
柯粒揹著手,慢慢走到飯桌前,終於遞給她一個禮物袋。
“這是什麼呀?”她問。
“電子煙,我讓小羽姐幫忙修好了。還有很多煙彈,我之前答應過你的,你換煙,我來買菸彈。”
“好。好。我換煙。”柯孑給柯粒盛飯,澆上滷肉,“快,試試我剛剛做好的滷肉飯。”
柯粒吃著。
柯孑盯著。
“怎麼樣?好吃嗎?”
“好難吃……可是,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