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雨轉晴,凌晨一點。
“世上沒有死亡,曾經有過的、曾經全身心投入的一切決不會毀滅!只要我的心靈、我的愛和記憶還活著,便不會有失落和離別!”
“我把我的過去的根莖浸入心田的活水,浸入摯愛、憂愁和柔情的清泉——於是,我的珍貴的小草再一次、再一次神奇地萌發出新芽。”
這是柯孑讀到的俄羅斯作家伊凡·蒲寧在《耶利哥的玫瑰》所寫的句子。
她坐在車裡,車停在向竹山山腳下。
當她讀到這些文字的時候,雨停了,她沒有注意到。
她腦中想的是這個蒲寧的名字究竟有什麼含義?這段文字涉及生死,它是否和本案有所關聯。她不知道。同樣讓她感到困惑的還有另外一點,就是陶毅T恤的那個單詞——SPLIT。柯粒幫她查了是一部電影,《分裂》,講述的是一個人格分裂的故事。她也不知道這和這個案子有沒有關聯?如果有是什麼樣的關聯?
“柯隊,你看。”林一夏從車外敲窗。
柯孑下車,看到了蛇峰山山頂正在燃放著的煙火。
“雨停了?”
從5月13日起,警方一共26次進山搜尋,最終都以無果告終。
這將近一個月連綿不息的暴雨給烏夏帶來的洪澇、塌方、內澇等等災害。
昨天,小雨又轉暴雨,警方再次搜尋無果之後只能在山腳下蹲守。
柯孑、老黃他們也8次進山,8次空手而歸。楊高D市那邊還有案子,已經在5月17號趕回去了。
有人說,吳芳芳要麼早已經死在山上,要麼根本就不在山上。
根據對周圍監控的反覆檢視以及對周圍居民的走訪排查都沒有發現吳芳芳的蹤跡。
“她就在山上。”老黃堅定地認為。
“16個。”林一夏數著,“16個煙花,也不知道是誰在上面放的,是慶祝雨停了嗎?”
林一夏母親那天骨折了,住院一週之後已經出院。在她母親看到吳芳芳懸賞通告的時候她似乎有話要跟女兒說,不過她遲疑了一會兒之後還是忍住了,她心裡沒有把握。老黃想把上次林母做燴麵的錢給她,結果也一直忙於案子沒有找到機會。那天他終於抽空匆匆趕到醫院樓下買了果籃,把錢塞進果籃裡,喊林一夏下來取了就趕緊離開了。
“柯孑,去睡一會兒……”老黃站在不遠處喊道,“等天亮一點,咱們再進山……”
6月9日凌晨5點36分,警方找到了吳芳芳的屍體。
6月9日凌晨6點34分,警方捕獲了一條灰色的巨蟒。
6月10日,上午,烏夏刑警隊會議室。
“吳芳芳是在9號凌晨2點到4點之間死亡的,是割腕自殺。她的背部佈滿菸頭燙燒的舊傷,根據分析,她不是自殘,應該是常年遭受虐待導致。”小羽彙報分析結果。
“吳明嗎?”陳奇說道。
“另外,吳芳芳的聲帶有刀傷,這個傷痕應該就是導致她聲音沙啞的原因。”
“是動過手術嗎?可是根據排查沒有找到醫院方面的記錄啊……”
“另外是匕首,吳芳芳自殺的匕首上提取到了五個人的DNA和三個人的指紋,五個DNA分別是張實、李天、王寶寶、陶毅以及吳芳芳本人的,三個指紋分別是李天、王寶寶和吳芳芳的。”
“這樣線索就串聯起來了,李天用那隻匕首殺了張實,王寶寶用那隻匕首殺了李天,吳芳芳用那隻匕首捅了王寶寶,並且殺了陶毅和自己。”
“蛇呢?”
“這條蟒蛇由於危害巨大已經實施安樂死。根據向竹山山洞內找到的蟒蛇排洩物,我們發現了陶毅未被消化的衣物、指甲和毛髮,以及626案件中兇手和那個青年作家陳昇的衣物、指甲和毛髮。”
“吳芳芳真的把陶毅餵了蛇啊?為什麼呢?”林一夏不解。
“這個案子,就這樣結束了嗎?”陳奇喃喃自語。
老黃和柯孑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在不斷地抽菸。
“從動機上看,假設吳芳芳在得到林笑笑的影片之前已經白心然當晚遭遇了什麼,那麼鄭曉霞、陳巖、李天、林笑笑、王寶寶確實都是她的復仇物件,可是吳勇呢?目前我們沒有找到任何吳勇牽涉此案的線索。
“從作案時間上看,確實,這些人死亡的時候,吳芳芳都正在附近。
“從作案工具上看,燒燬的所有作案工具能夠證明它們和吳芳芳相關,但是並不能證明吳芳芳確實殺死了他們。最有力的證據是那把匕首,但是它也只能證明捅傷王寶寶和殺死陶毅的是吳芳芳。
“從拋屍模式上看,鄭曉霞、陳巖、李天、林笑笑、吳勇是同一種,但是陶毅的屍體處理方式卻與他們全然不同。”陳奇提出自己的想法。
“是的,而且,吳芳芳為什麼要逃跑?是為了躲避法律的懲罰嗎?如果是,那她為什麼又在9號自殺了呢?從吳芳芳藏匿的那個山洞中,搜尋出了大量野外生存的物資,那些東西足夠她在山裡活上半年的,為什麼她突然就自殺了呢?
“而且更加詭異的是,吳芳芳藏身的山洞和蟒蛇所在的山洞都在同一個大山洞內,他們之間居然能夠和睦共處了一個月……
“還有那16個煙花,9號燃放的,數字又剛好是16,白心然死的時候就是16歲,這她有沒有關聯?”林一夏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黃和柯孑對視了一眼,欣慰地笑了。
“這個案子還沒完。”兩人異口同聲。
“你們分析得非常對,我再補充一點——肖光添。根據調查結果,肖光添對吳芳芳的母親肖阿妹是飽含深情的,他恨吳明,完全可以理解。可是,我們都知道已經死去的吳明不可能僱傭他盜屍。而他為什麼要供出吳明呢?”
“或許他當時不知道吳明已經死亡,為了給吳明找麻煩?”林一夏猜測。
“好,假設就是這樣,那我們回溯一下,肖光添是為了什麼要盜屍?”
“錢。”
“可是根據陳奇的調查,肖光添不沾賭,不亂花錢,一個嗜茶如命,並且對這個世界抱有成見的人,錢是能夠說服他的嗎?別忘了,為了盜屍,肖光添這個痴情漢還和一個他完全不愛的女人結了婚。”
“那是為了什麼?”
“我再問你們一個問題,當肖光添供出吳明,我們又排除吳明,並且知道他們三個之間的糾葛之後,我們勢必關注的下一個人是誰?”
“吳明和肖阿妹的女兒吳芳芳。”
“除了錢,還有什麼能夠說服肖光添盜屍?”
“他深愛的女人的女兒?”
“對!可是,再回頭想一想,如果肖光添不供出吳明,而是保持沉默或者供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我們至少在他的這條線上就不會聯絡到吳芳芳,對嗎?”
“對的,黃隊您的意思是肖光添故意要讓我們去查吳芳芳?”
“可是你們再想想,如果吳芳芳有能力說服肖光添盜屍,那麼毋庸置疑吳芳芳在肖光添心中的重要性可能僅次於肖阿妹,因為如果肖光添在恨吳明的同時也恨上了吳芳芳的話,那他就不可能幫她盜屍。但是,只要肖光添供出吳明,他不可能想不到我們一定會查到吳芳芳,對嗎?”
“對啊,這麼說他不應該供出吳芳芳才對啊!”林一夏嘆了一口氣,“黃隊你把我繞暈了。”
“只有一種可能,僱傭,只是肖光添杜撰的,吳芳芳確實是盜屍案幕後指使,只是她指使肖光添的不止是盜屍,還包括了警方查到屍體之後,要怎麼說證詞。”柯孑吐了口煙霧,“也就是說是吳芳芳讓肖光添向我們提供了可以懷疑到她自己的證詞。”柯孑又停了停,“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幕後指使根本就和吳芳芳無關,可是黃隊剛才也已經分析了,根據我們目前掌握到的線索,肖光添這樣一個人,會選擇盜屍,吳芳芳是唯一可能的原因。”
“柯隊,那就是說,吳芳芳,在故意讓我們查她,懷疑她?”林一夏想到吳芳芳臉上的痣,“所以她點了痣不僅僅是因為美觀,而是為了和那個戴墨鏡的女人更像一點,因為如果她的痣還在,那目擊者一定會注意到這點……”
“如果是這樣,那麼吳芳芳的聲帶就是她故意弄傷的……工具就是廚房那把有血跡反應的出刃!”陳奇說道。
“對對,還有那個戴墨鏡的女人,如果兇手都可以做到變裝成魏曉生,那麼戴墨鏡這個偽裝就顯得太隨意了,而這種隨意,其實是一種故意,故意引導……”
“還有一個是監控,我們透過林天天別墅的監控查到了吳芳芳破解了密碼,對嗎?”柯孑又續了一支菸。
“是的。”
“可是,兇手卻把Ta安裝拆卸監控的影片都做了替換處理,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找不到Ta對嗎?”
“對。”
“所以,如果兇手是同一個人,那Ta為什麼不把吳芳芳破解密碼的影片也做替換處理或者直接刪除呢?”
“有人故意留下了這段影片?難道我們一直在被引導嗎?”
“我覺得兇手不純粹只是想引導我們把目光放在吳芳芳身上,Ta同時還在提示我們,兇手不是吳芳芳!至少,不僅僅是……”柯孑深吸了一口煙,“手機。李天的手機被拆了,最後定位顯示是烏夏汽車站,但是根據我們查到的線索,他沒有去過那裡。這可能是兇手做的,只是一個混淆我們調查方向的小伎倆,但是符合兇手要隱匿資訊的邏輯。陳巖的手機,是在G市國際御海快捷酒店外的噴泉廣場旁邊的花盆裡找到的,兇手沒有企圖藏匿手機。林笑笑的手機也是在酒店中發現的,但是,是在廁所,而且是男廁。手機在男廁被發現,我們第一反應會是什麼?”
“兇手是男性。”林一夏說。
“如果加一個前提呢,我們已經知道兇手和一名戴墨鏡的女人有關?”
“兇手是女性但是故意要讓我們懷疑是男性。”
“如果警方得出這個推論之後,會怎麼樣?”
“通常就會更加篤定兇手是女性。”
“是的,但是如果遇到的是足夠謹慎的警察,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柯孑故意不說等著陳奇或者林一夏想到。
“警方會更加不確定兇手是男性或者女性。”陳奇說道。
“對,這才是兇手內心矛盾的地方,Ta似乎需要讓我們懷疑吳芳芳,吳芳芳本人也是這麼做的,但是Ta又似乎不願意我們懷疑吳芳芳。”
“是的,其實兇手完全不必留下手機的,卻故意留了下來……”
“小夏你說得非常對,林笑笑的手機被進行了13次恢復出廠設定的操作,如果這隻手機確實有重要資訊是兇手不願意我們知道的,那麼Ta大可以直接帶走,一了百了,可是Ta留了下來,所以除了在提示我們不要過多關注吳芳芳之外,Ta還在提示我們這隻手機裡有非常重要的資訊。”
“天哪,這麼說,兇手是在向我們挑釁嗎?”
“不,兇手在向我們招手,Ta希望我們找到Ta!”老黃還想到了另外一點,他補充說道,“903室門口的招租廣告,是兇手自己貼上去的,為的無非是延遲警方發現屋內煤氣罐等作案工具,可是,那個廣告上的房東電話卻是真實的……”
“不對啊,如果是為了減緩警方的調查進度,完全可以亂填一個號碼,或者和房東無關的隨便哪個號碼,雖然最終我們肯定都能查出來,但是隻有這麼做才能達到延遲的目的不是嗎?兇手到底在想什麼?”
“兇手既不想讓我們查到,又想讓我們查到……”柯孑回答了林一夏的疑問。
“對……可是,為什麼?”老黃思索著。
敲門聲。
“進來。”
“黃隊,林一夏母親說有重要線索提供。”一名警員領著一位中年女性站在門口。
“媽,你怎麼來了?”林一夏完全不知自己母親要過來,“你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我……我有線索要跟黃隊說。”林母有些侷促。
“阿姨,您做的燴麵真好吃。”陳奇試圖用燴麵幫她緩解情緒。
“您的腳好了嗎,姐姐?我該去看看你的……唉……”柯孑就是這樣,只要手頭有案子其他的事情她就都顧不上了。過去的一個月她和粒粒又回到了那種陌生而尷尬的狀態。
“腳好了,面,你們隨時來,我請你們。”林母逐漸放鬆了,“黃隊,我就是想跟你說,我見過那個……吳芳芳。”她看到昨天的新聞之後,或者更確切地說,自從她看到吳芳芳的懸賞公告就一直想提供線索,可是她的內心又總是遲疑不決。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呀……”林一夏過來拉著她的手。
“我其實……沒把握,但是……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要說出來比較好……”
“沒事,你慢慢說……”老黃說道。
“就是,你們有那個吳芳芳其他的影片和照片嗎?我只看到懸賞公告上的一張類似於證件照的樣子,我還不是很確定。”
“有。”陳奇馬上調出了那天和吳芳芳對話的執法記錄儀。
“對,就是她。”林母看過非常堅定地說。
“您是什麼時候見到她的?”
“就是那天,你們進山搜捕那個逃犯……叫……”
“陳海根?”
“對,就是那天,那天晚上,因為那個事情當時大家都有點怕,我有個親戚,住在家家佳超市附近,她神經衰弱,我就去陪她,我就是在那裡看到了那個女人。”
“那個親戚就是我大姑……媽,你怎麼沒跟我提這個事情?”林一夏抱怨。
“我去看你大姑有啥好說的……”
“那具體是哪一天您記得嗎?”陳奇問。
“就是……反正第二天你們就抓到那個逃犯了。”
“那就是30號。”
“大概幾點呢?”
“八九點的時候……”
“王寶寶的死亡時間範圍內。”
“就是,我不只看到了她一個人,當時還有另外一個人和她在一起……她們還起了爭執……”
老黃柯孑對視了一眼,林母的話間接佐證了他們剛才的推論。
“那……另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戴著墨鏡。”
“您能再具體一點嗎?”
“我……我說不上來,但是如果讓我再看到,我就一定能夠認出來。”林母非常自信地說道。
“陳奇,秦雅婷。”老黃喊道。
陳奇給林母看了執法記錄儀中拍攝到的秦雅婷。
“不是她。”
“那會是誰呢?”林一夏想不到可以讓媽媽比對的人了。
“阿奇,白心然。”柯孑說道。
陳奇把魏勝男和白心然的合影呈到林母面前。
“對,就是她。”林母一看到白心然馬上確認。
老黃、陳奇、林一夏面面相覷。
“媽,這個人已經死了……”林一夏輕聲說道。
“那我看到的就是她嘛……雖然戴著墨鏡,但是確實是她啊……”
“姐姐,您再看看這個……”柯孑把執法記錄儀中拍到的陶毅拿給林母看。
“這是個男的吧……這個……有一點點像……但是……我不確定……看不出來……他這又是鬍子又是帽子的……而且我看到的那個是女的……”
“好的姐姐,你確定你看到的和吳芳芳在一起的那個人,就是照片裡的這個女孩是嗎?”柯孑指著白心然。
“對,我確定。”林母非常堅決。
“好的,非常感謝。”柯孑拉著林母的手,“你提供的資訊非常重要,謝謝。”
“不用不用,應該的。”
送走林母,老黃他們重新在會議室坐定。
“我們先不管這個戴墨鏡的女人和白心然是什麼關係,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吳芳芳和她是兩個人。”
“對。”
“可是……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其他的線索可以查了呀……”
“還有一條,秦雅婷。”
“可是那個女人不是秦雅婷不是嗎?”
“不管那個戴墨鏡的女人是誰,秦雅婷都是我們現在唯一的線索。”老黃掐掉香菸,“走,我們去療養院。”
他們趕到療養院之後才知道秦雅婷和魏勝男已經離院。電話聯絡不上,工作人員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裡。
柯孑在抽菸。有幾個問題現在正在她的頭腦中不斷地盤旋著:陶毅的死是怎麼回事?他在這一系列的謀殺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吳勇和白心然的死是什麼關聯?以及,此前也一直困擾著柯孑的,那個隱藏在毒殺表象之下的真正共同點是什麼?她甚至認為相比較拋屍方式,這個隱藏的共同點才是破解所有謎題的關鍵。林一夏母親的證詞有那麼一瞬間讓她感覺自己就要觸碰到案件核心了,可是,撲空了。
“秦雅婷去哪了?”
“不會吳芳芳的真正目的是吸引警力以便讓秦雅婷脫離監視吧?”陳奇猜測。
“我想,我知道一個地方……”林一夏舉起了手,“掉棗村。”
“掉棗村?”
“對,我去查那個算命先生的時候,聽村民閒聊提到過一年前村裡蓋起了一座別墅,主人好像是魏勝男,她們會不會去那裡了?但……我不是特別確定,因為當時注意力魏曉生身上,沒有想那麼多……”
“去看看就知道了。”柯孑掐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