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下午,陰,烏夏第五中學心理諮詢室。
“這是吳芳芳?”這是老黃、柯孑、陳奇見到吳芳芳之後內心所產生的第一個想法。眼前的這個女人他們確實都見過,但是這並不是他們在兩年前那起車禍見到的那個右臉有痣的吳芳芳,而是在陳家菜館遇見的那個買炒飯的女人。當時那個女人戴著黑色的防曬袖套,柯孑看不見她的手臂,可是這一次,這個女人穿著無袖的上衣,柯孑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女人左手手臂上有一塊形狀不規則的胎記,不過更加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那健美的線條。常年保持散打訓練的她非常清楚,想要雕塑出這樣的線條,必須經過日復一日地高強度訓練和嚴格的飲食控制。吳芳芳,是一個身材苗條同時身體強壯的女人。
“你就是吳芳芳?”陳奇問道。
“是。”
在這間諮詢室內,他們也同樣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桂花香。
“還記得我們嗎?”柯孑漫不經心地坐了下來,同時她注意到放在桌子地方的啞鈴和瑜伽墊。
“不好意思,沒有印象了。”吳芳芳清淺地微笑著。
聲音。是那個沙啞的聲音。剛才那個“是”由於音節太短,他們沒有辦法完全確認,可是現在的這句話,足夠長,足夠清晰,也足夠沙啞。他們確實不記得兩年前她的聲音是什麼樣的,但是肯定不是像現在這樣。
“你聲音怎麼了?我記得兩年前,好像不是這樣?”柯孑問道、
“發生了一些事情,沒什麼,不重要。”
“陶毅你還有聯絡嗎?”
“哦,偶爾。”
“他是你的病人?”
“我一般不用‘病人’這個詞。”
“那你用什麼?”
“來訪者。”
“來訪者,他是主動去找你的嗎?”
“不是。”
“那他是怎麼成為你的病人的?”
“我找到的他。”
“你為什麼要找到他?”
“算是舊相識吧,我朋友不多,陶毅算一個。”
“你們是朋友?”
“是。”
“可是陶毅好像,很怕你。”
“有可能,心理醫生和來訪者之間有很多種關係。”
“可是據我所知,如果你是心理醫生,你的朋友,是不是不能向你問診?”
“是的,但是,凡是都有例外。”
“那你是什麼時候找到陶毅的?”
“不記得了,大概兩年前吧。”
“你為什麼要找他?”
“我剛剛說過了,是朋友。”
“在這之前你們有聯絡過嗎?”
“沒有。”
“那為什麼突然想要聯絡他?”
“因為突然想到了。”
“你父親是什麼時候死的?”
“兩年前吧。”
“你是什麼時候聯絡陶毅的?”
“我說了,兩年前。”
“前後有關聯嗎?”
“沒有。”
“就這麼巧?”
“就這麼巧。”
“殺死你父親的人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不知道。”
“你認識林森吧?”
“對。”
“嗯?”
吳芳芳笑了:“對,我認識他。”
“林森是怎麼進入你家門的?”
吳芳芳沒有說話,只是搖頭。
“你回家的時候,你父親已經死了嗎?”
吳芳芳沉默了一瞬間:“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是選擇報警而沒有叫救護車?”
“我不知道。”
“你是在等你奄奄一息的父親死了之後才報警的是嗎?”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當時你父親死沒死但是你卻沒有叫救護車是嗎?”
“我……我記不清。”吳芳芳嚥了一口唾沫,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到了老黃正要點菸,“哦不好意思,這裡不能抽菸。”
柯孑看了一眼老黃,示意由他和吳芳芳繼續對話。
“好,壞習慣。”老黃把煙收回到煙盒,“你是什麼時候到這裡做心理老師的?”
“差不多兩年前吧……”
“哦,也是兩年前,有什麼契機嗎?兩年前,突然從D市回到烏夏,聯絡了舊相識?又回到母校當心理醫生?”
“可能和父親的死有關吧……那裡沒有親人了,雖然這裡也沒有,但是畢竟是生於斯長於斯,就回來了。”
“哦,鄉愁?”
“也許吧。”
“回來之後除了陶毅還有見過其他老朋友嗎?”
“我在這裡沒有朋友。”
“肖光添呢?你認識嗎?”
吳芳芳微笑著搖頭。
“他好像是你媽媽肖阿妹的老朋友,是嗎?”
“我不知道,我媽媽死了很多年了。”
“你媽媽怎麼死的?”
“火災。”
“你爸爸救她了嗎?”
吳芳芳沉默,舔了一下嘴唇:“當時太混亂了……”
“所以救了嗎?”
“呵……”吳芳芳冷笑了一聲,“大難臨頭各自飛嘛。”
“你恨你爸爸嗎?”
吳芳芳臉上的表情消失了:“不提他們了,都死了,不重要了。”
“那白心然呢?”柯孑突然插話。
吳芳芳緩緩低下了頭,只是輕輕地呼吸著:“她也死了。”
老黃、柯孑和陳奇都聽見了吳芳芳沙啞的聲音中有哀傷的情感。
“死了就是死了。”吳芳芳抬頭,面無表情,剛剛的哀傷稍縱即逝。
“你知道那場白心然的那場火災是怎麼回事嗎?”
“我不知道。”
“這麼多年你沒有試圖查詢真相嗎?”
吳芳芳轉了一下頭,很快又轉了回來:“有真相嗎?對於一個死人而言,真相有意義嗎?
“十年前,我爸帶我離開的時候,我都來不及跟她說一聲再見。
“那個時候的我們,沒有手機,也沒有QQ,沒有任何聯絡方式,我就那樣離開了,對於她而言,我不就是等同於死了嗎?
“只是她是真的死了。”
“也就是說你離開烏夏之後,和白心然斷了聯絡,你根本不知道她死了?”
“是的。”
“那你後來是怎麼知道的?”
吳芳芳愣了一下:“陶毅告訴我的。”
“他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他只記得白心然死了,其他都不記得了。”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對吧?作為一名心理學碩士?”
“我知道。”
“所以你催眠他了是嗎?”
吳芳芳停住了,她沒有回答。
“你催眠他了是嗎?”
“沒有。”吳芳芳又咽了一口唾沫,“我說了,死了就是死了,發生過什麼對於一個死人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對於一個活人,對於你而言,是有意義的是嗎?”
“不,對於我而言也沒有意義,她死了,等同於我也死了。”
“你是做好了準備面對我們的是嗎?”
“什麼準備?”吳芳芳的表情似乎很驚訝,但是三位老刑警一眼就看出來是裝的。他們都知道,這樣下去問不出什麼,必須找到更加直接的證據。
柯孑喝了一口吳芳芳倒的咖啡,緩緩站了起來,她懶散地伸了一個懶腰,突然問道:“那個角落的吉他是你的嗎?”在吳芳芳背後的一個角落,靠著一個灰色的吉他盒。
“對,是我的。”
柯孑直接走過去,開啟盒子之後才說:“我可以看一眼嗎?”
“你不是已經開啟了嗎?”
柯孑沒有說話,只簡單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
“近期別離開烏夏,我們隨時會回來找你。”離開的時候老黃對吳芳芳說道。
柯孑他們從諮詢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吳芳芳和他們一同出來的。
他們看著吳芳芳驅車離開了學校。
“所有都符合,髮型、身高、聲音、體型……看她的肌肉線條,身體素質也比一般男人都要更好。”陳奇抽著煙。
“是的,那樣的肌肉,不是一個月兩個月能夠練出來的……”
“住在西郊的別墅,上班的學校卻位置偏東部,儘管校方說她只是兼職,這個通勤的路程也太遠了。”
“住在那幢別墅裡,很可能和白心然火災在那裡發生有關,而且她的那個位置和吳勇慶水橋小區的住所步行都不超過十分鐘,具備非常便利的犯案條件……而她的兼職,也讓她時間更加自由……”
“唯一對不上的,她是右利手,倒咖啡,開車,這些動作都是右手。”
“不,她是左利手。”
“嗯?”老黃和陳奇都看向了柯孑。
“吉他。
“粒粒的吉他是我陪她去買的。她喜歡缺角吉他。在琴行的時候我發現,吉他缺角的位置有左有右。詢問之後才知道,缺角在左邊的,是給慣用手是左手的人用的,缺角在右邊的是給慣用手是右手的人使用的。而吳芳芳的吉他,缺角在左邊。”柯孑吐著煙霧。
“柯隊,你是說吳芳芳在可疑隱瞞她的用手習慣?剛才這一切都是在表演給我們看?”
“她確實有所隱瞞。”
“可是,她的右手用得也太自然了。”
“不奇怪的,陳奇你想想,在我們的教育環境下,如果一個小孩天生是左利手,家長會怎麼做?學校的老師會怎麼對待她?”
“會矯正,強制矯正。”
“對。”
“所以吳芳芳會用右手,是強制矯正的結果,而一旦遇到類似於殺人這種極端情況,她就還是用了左手!”
“關於陶毅,她也撒謊了,她一定催眠過陶毅……可是,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柯孑長嘆了一口氣。
“最關鍵的是我們現在缺乏更加有力的證據,我們沒有辦法搜查她的住處,也不用提逮捕。”老黃也嘆氣。
“監控,小趙在查的那三個入口的監控。雖然人流量很多,但是我們現在有更加明確的目標了,照片,只要讓小趙拿著吳芳芳的照片一一比對,也許就能找到線索……我這就去找校方拿,他們肯定有……”陳奇說著展開了行動。
“等等阿奇,你聯絡一下專家,讓他們也比對一下吳芳芳和假的魏曉生的聲紋……”
“好的師父。”
“還有她的住宿登記、出行記錄,以及手機的定位點……這個也必須查。”老黃也有了調查方向。
“我給白昊然打個電話。”柯孑掏出了手機。
“吳芳芳?”
“對,你看一下,吳芳芳是否是鄭曉霞的好友?”
“稍等我找找……是,吳芳芳在好友列表裡……是她嗎?”
“目前還不確定,她是什麼時候加的鄭曉霞你知道嗎?”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本來和這些同學就不怎麼聯絡,吳芳芳又很孤僻……她應該不喜歡曉霞的……按道理她沒有理由加曉霞的……”
“你再仔細想想……”
“嗯……啊……同學會,兩年前的那場同學會,如果加的話一定是那個時候……”
“就是在林天天別墅的那次同學會?”
“對,反正我們參加的就只有這一次同學會,雖然我和曉霞待的時間很短,但是似乎只有那個時候有可能……”
掛了電話之後,柯孑說:“吳芳芳可以看到鄭曉霞的朋友圈,而且,是在林天天別墅裡舉辦的的那次同學會加上的好友,我去找林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