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上午,陰,烏夏縣曙光療養院。

眼前的這個女人一開口,老黃和陳奇都瞬間警覺了起來,因為,她的聲音是沙啞的。

“你知道為什麼很多人喜歡鳥的叫聲嗎?

“不是因為那聲音本身有多麼動聽,而是我們人類,賦予了它情感。

“是我們主觀地認為它們的叫聲是自由的,是無拘無束的,或者,是歡快的,是悲傷的……

“那天我在彈吉他,我有點笨,彈不好,打掃完衛生的男姐走了過來,她跟我說,‘這樣,這樣,然後,這樣,你再試試看。’

“我按照她說的嘗試了一下,一段我一直彈不好的和絃瞬間變得簡單起來。

“她和我說,‘彈一首曲子吧,邊唱邊談。’

“我說,‘可是我的聲音太沙啞了,不好聽的。’

“她就跟我說了我剛剛說到的那個鳥叫聲的例子。

“聲音好不好聽,不完全取決於音色,而是唱者和聽者的情感。

“她說著,就彈唱了起來,《鴿子之歌》,我聽不懂歌詞,可是,好美,好哀傷,好優雅呀……

“她是來給我們家做保潔的,可是她比我那個一直忙於生意的媽媽,比那個僱傭她的媽媽,優雅多了。

“她在我們家待了兩年,陪伴了我兩年。兩年後,她的女兒死了,死於火災,兩年後,我的媽媽死了,死於過勞。

“我媽媽死了,給我留了一大筆錢,她女兒死了,她的心中卻留下了無法縫合的傷痕,以及對自己不在女兒身邊的無邊無際的自責。

“我處理完媽媽的後事就趕到了烏夏,我再次見到了她,可是那個時候的她,活著卻像已經死了一樣。她女兒的死,帶走了她的靈魂,帶走了她的優雅,帶走了她的一切。

“我陪著她,我希望她好起來。

“可是沒有,她越發嚴重,越發瘋狂。

“有時候她會把我當做她的女兒,有時候她會把任何一個和她女兒有點像的人當做她女兒。

“後來她出了車禍,因為她在追她女兒的身影。

“這場車禍,把她最後的一點瘋狂也帶走了。她變得無比地平靜,呆然,像一隻不會吟唱不會動彈的鳥兒。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是她唯一的親人。

“以前,我問我一直在忙碌的媽媽,為什麼要那麼拼呀。她跟我說孩子,弱肉強食,你不強就要被別人吃了。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媽媽一直活在一種對強權的恐慌之中。

“可是,人活著,不應該這樣不是嗎?

“媽媽用她的堅強和努力,為了掙到了不用像她那樣去和這整個世界競爭的錢,可是我的心裡,依舊恐慌,依舊害怕。

“是男姐讓我明白,不用怕,因為不管你多怕,災難也不會躲著你。有時候,反而你越怕,不幸就越追著你。

“她的丈夫死了,沒有壓垮她,她一個人扛起了一個家庭。

“直到她的女兒死了,她垮掉了,因為家,沒了。

“男姐,沒有像她跟我說的那麼堅強。

“可是我,有可能正在變得堅強。

“媽媽死了,但是這沒有壓垮我,因為,我的家還在,只要男姐還活著,我的家就還在,我就不會垮。”

“根據我們掌握的資訊,魏勝男車禍之後,你把她帶到G市治療,可是為什麼突然又回到了烏夏呢?”老黃查到的資訊顯示秦雅婷是在去年年底帶著魏勝男回到烏夏的。

“因為這裡是她的家呀,男姐從一個人變成了一株安靜的植物,而植物是認水土的,還有比家,更適合她的水土嗎?”

“請問,魏勝男女兒,白心然的照片你這裡有嗎?”陳奇看了一眼輪椅上一動不動的魏勝男一直抱著的那個相框。

“我也只有一張,是男姐和然然的合影,這張男姐要一直抱在懷裡了。你加我微信,我回頭拍了發給你吧。”秦雅婷淡淡地說著。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這個房間裡的香氣是桂花嗎……”

“對,桂花香,噴的香氛,這是男姐和然然最喜歡的香味。”

兩人出來後站在車旁抽菸。

“黃隊,你看這個秦雅婷和魏勝男是什麼關係?”

“母女?”

“好像……又超越母女……”

“朋友?忘年交?”

“好像也……”

“唉,管他呢。”老黃和陳奇都看不太明白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我不明白的是,她們為什麼突然回到了烏夏呢?G市的療養條件比烏夏無論如何都要更好吧?”

“是的,從動機上看,如果鄭曉霞等人的死和白心然有關係,秦雅婷是有動機的,而且,身高170左右,偏瘦,最重要的,是聲音沙啞,這和那個神秘的女人都完全符合……”陳奇頓了頓,“可是剛才加微信的時候,看起來她的慣用手似乎是右手。”

“根據療養院職工的證詞,她們也一直都待在這裡,沒見出去過。”

“也沒有訪客。”

“而且秦雅婷看起來是有點瘦弱的,可是吳勇案,從九樓搬運屍體到樓下,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完成。”

手機聲音,陳奇收到了秦雅婷發來的照片。

“黃隊你看。”

這是白心然和母親魏勝男的合影。看時間,是十幾年前的照片。

兩個人看到照片都呆住了。

如果說魏勝男是一位美麗而優雅的媽媽,那麼她的女兒白心然則像是一個迷失人間的天使。

他們此刻的呆然,不僅僅是因為這雙母女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美,更多的是基於她們的遭遇所自然生髮而出的哀傷。

沉默良久,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

“走,去找你師父。”老黃說著上了車,上車之後他給蹲守在療養院門口的警員打了一個電話,囑咐他們盯好兩人的行蹤,有情況隨時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