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月8日，上午，陰。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我都快退休了……”林笑笑班主任楊老師感嘆著把咖啡遞給柯孑。
“是啊，楊老師，不過您帶的學生們也都長大成人了，桃李滿天下。”柯孑接過咖啡，喝了一口。
“桃李滿天下什麼的都說得太大了，我不求他們有什麼建樹，成為什麼人才，能做個好人，做一個普通人，我就滿足了。警官您坐。”
“是啊，最難教的是人心……”柯孑坐下。
“這點你說得非常對，我想我們當老師的和你們當警察的一樣，見的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人心了。有什麼問題您直接問吧，我知無不言。”
“謝謝您。”柯孑把之前拿到的林笑笑班級的合影遞給了楊老師，“這個班您還記得嗎？”
楊老師輕輕撫摸著照片，飽含深情，“記得呀，每一個班級，每一個學生我都記得。”
“那您能跟我聊聊，鄭曉霞給您什麼樣的印象嗎？”
“曉霞，嗯，班長，成績好，班級前三，上課也踴躍發言，班級裡有什麼事情她都主動承擔，是個不錯的孩子。”
“其他的還有嗎？”
“其他的，一時間還真沒想起來，哦，早戀了，跟當時一個高三的男生，不過也不影響她的成績，雖然總有其他老師給我吹耳邊風，但我看也沒影響她成績，青春期嘛，談談戀愛沒什麼的。”
“那林笑笑呢？您有什麼印象呢？”
“哦，她和曉霞關係好，現在的話叫閨蜜是吧，她們兩個幾乎形影不離。不過她的成績不太行，她們兩個同桌來的，我當時安排她們坐在一起也是為了讓曉霞帶帶她，唉，沒帶起來……不過她現在……有點可惜，其實能交到一個這麼有錢的男朋友是她的福分……”
“白昊然呢？”
“白昊然，啊，我們班裡的小帥哥，性格好，長得也好，男生女生都喜歡他。成績中等偏上，沒什麼讓我操心的。”
“白昊然和鄭曉霞當時有什麼交集嗎？”
“沒發現，沒什麼交集應該。”
“白昊然和鄭曉霞結婚的時候您去了嗎？”
“去了，曉霞能力出眾，就是大學沒有讀完，有點可惜……”
“王寶寶您還有印象嗎？”
“啊，有的，膽小，不愛說話，成績也不好，不太引人注意，家裡好像挺有錢的，那個時候還沒有規定必須穿校服，每次穿的衣服什麼的比同學們都好很多。”
“那您當時有聽說誰和鄭曉霞、林笑笑她們有矛盾嗎？”
“沒有，沒聽說有什麼矛盾……有時候會聽到其他女生來說鄭曉霞的不是，不過我覺得那都是她們嫉妒。”
柯孑發現在這個老師這邊似乎問不出什麼東西，她改變了提問方式，“您可以和我講幾件您記得的，和剛剛提到的幾個人有關係的事情嗎？”
“嗯……”楊老師沉思了一會兒，“別人我倒是都沒有什麼印象了，就是曉霞，曉霞一直很聽話，可以說是我的左右手，就是好勝心有點強。”
“嗯？怎麼說？”
“那是她唯一一次跟我頂嘴，當時好像有個什麼獎，我給了……那個女孩叫什麼來著……”她再次檢索自己的記憶。
柯孑只能喝著咖啡，靜靜地等著。
“啊……白心然，我給了白心然，曉霞不樂意了，找我理論來著，我後來就還是給了曉霞，她太強勢了，把我說服了。”
“白心然？”柯孑指著那張合影，“您可以指給我看是哪位嗎？”
“你等等啊……”楊老師端著照片看了很久，有點納悶地說，“這裡面沒有她。”
“什麼？沒有？這張照片不是全班合影嗎？”
“沒有她。”楊老師數著人頭，“包括白心然在內，應該還有一個人也不在合影裡。”
“您能想起來是誰嗎？”
“這個……你讓我看著照片，看著臉，我能知道這人是誰，但是你問了少了誰……”楊老師起身，“你等等，我去看看這個班的花名冊。”
楊老師從一堆雜亂的檔案中抽出了那張已經發黃的花名冊。柯孑和她一起比對著照片後面的名字，很快找到了另外一個不在合影中的人——吳芳芳。
一看到這個名字柯孑的腦中似乎閃過一個畫面，可惜她沒有馬上捕捉到。
“您可以跟我談談這兩個人嗎？”
“吳芳芳沒什麼印象了，成績挺好，班裡前十名差不多，也是不愛說話，沒有向我提過問題，也不回答問題，沒什麼存在感。她可能是有點自卑。”
“為什麼這麼說？”
“痣，她的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痣，直徑得有十公分吧。”楊老師說到這裡的時候那個畫面再次從她的腦中閃過，可是她還是來不及抓住它。
“那白心然呢？”
“白心然死了。”
“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就是高一那年，火災，燒死了。”
柯孑想起了陳家菜館老闆提及的那場意外，但是她沒辦法確定是否是同一個人。
“火災具體什麼情況您還記得嗎？”
“啊，她當時是一個人租住在校外的民房裡，失火了，不幸死了。”
“那您還記得她的其他事情嗎？”
“她也很乖，沒什麼讓我操心的，好看，如果說剛才白昊然是那種男生女生都挺喜歡的好看，那麼白心然則屬於是男生女生都會嫉妒的那種好看。她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成績也好，班級第一，能甩開第二名三十分，她當時是我們學校最有希望衝擊清北的孩子……非常可惜……”
“那您印象中有誰和這個白心然關係很好或者不好嗎？”
“好像大家和她的關係都挺好的，哦，吳芳芳，吳芳芳和她的關係最好應該，她們是同桌，是白心然讓我把她們換成同桌的，本來，本來她的同桌好像……是白昊然，對，本來我是安排白昊然和她坐在一起的，最後一排，白心然比較高，1米7得有，吳芳芳也高，她兩差不多高好像……吳芳芳本來是一個人坐的，因為她內向，不愛說話，我怕安排別人和她坐一塊會欺負她……尤其是白心然，她那麼好看，吳芳芳又剛好在另一個極端，我覺得讓她們坐在一起不好，但是兩個都是大高個，只能坐最後一排，所以我就安排吳芳芳一個人，白昊然和白心然坐一起……”
“那這個吳芳芳您後來和她還有聯絡過嗎？”
“沒有，她後來轉學了。”
“轉學了？什麼時候？”
“好像就是白心然死的同一年。”
“好的好的，非常感謝您，那麻煩您把您手頭有的這個班級裡所有學生的聯絡方式給我一下……對了，如果您有再想起什麼，也記得和我聯絡。”
2
5月10日，傍晚，陰。
柯孑坐在車裡，整理著這兩天走訪調查和電話聯絡獲取的資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學生敢那麼大膽地舉起椅子和老師對抗，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陳巖就砸下去了。
“我不記得是因為什麼了，大概就是數學老師在上課，陳巖他們在底下講話什麼的。那個老師很好的，他講課語速很慢，但是一絲不苟，可能那天他也被那些講話的同學惹惱了吧，我就記得陳巖舉著椅子，然後那個老師對他說，‘你砸下來！’
後來是路過的其他老師攔住了，不然真的後果不堪設想。”
——陳巖、李天同班同學孫志
“是刀，當時陳巖和李天在底下向幾個同學展示著兩把匕首，很漂亮，但是也非常嚇人，他們兩個人，我總覺得遲早要殺人的。”
——陳巖、李天同班同學陸溪
“洋酒，陳巖和李天上課的時候偷偷喝洋酒，那天陳巖應該是喝多了，喝酒壯膽嘛，所以和數學老師起了衝突之後，他就舉起椅子要砸他。我當時更加擔心的是他把刀掏出來，還好後來有路過的老師……”
——陳巖、李天同班同學蔣真
“同班的同學陳巖李天倒是不怎麼欺負，他們最常欺負的都是低年級的同學，看到哪個人不爽就攔下來，說借點錢花花之類的話，要是不給就直接踹過去了。”
——陳巖、李天同班同學陳阿旺
“我被他們敲詐勒索過，學生時代，誰都沒什麼錢，但是他們就是那樣，要錢都是輕的，我們班還有一名同學比較剛，堅決不給，結果就被他們打了，腦袋都破了，出血了。後來他就叫了校外的人和陳巖他們約架，那次引起大轟動，好在基本都是一些輕微傷，不然我那個同學和陳巖他們肯定都要被開除的。”
——烏夏縣第五中學2011屆學生夏天
“他們兩個就是有病，其實他們也不缺錢，當時高一有個叫王寶寶的，富二代，他就是他們跟班，有的是錢，我聽說他還給他們兩個的女朋友都買了手機。那個時候，在學生群體中，手機可是奢侈品。但是陳巖他們還是要去勒索，你說這不是有病嗎？”
——烏夏縣第五中學2011屆學生蔡明
“我就是不服氣，憑什麼他們就可以那樣無法無天地到處欺負人，不就是喊人嗎？我也能喊到人……”
——烏夏縣第五中學2011屆學生吳京京
“陳巖是那種人，那種讓人感到害怕的人，那種讓你感覺你要是不聽他的會直接被他殺死的人。我忘了是因為什麼，那天他就用那把刀直接頂著我的脖子，我真的……現在回想起來都害怕。”
——烏夏縣第五中學2011屆學生孫勤
“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鄭曉霞。
“你知道嗎？直到現在，我做噩夢都是她的臉。
“我這一生所有的自卑和痛苦都是拜她所賜。
“說什麼，說什麼我看她的眼神在瞧不起她，她和林笑笑就把我拉到女生廁所裡扇巴掌，把扒了我的內褲從窗戶丟出去……
“就佔著她們兩個都有一個誰也不敢惹的男朋友……”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孫美涵
“我從小就胖，很多人都嘲笑過我，但是就鄭曉霞和林笑笑最過分，她們每次見到我都特別大聲地喊我‘死肥豬’，可是在老師面前她們又非常親密地喊我‘黃小卿同學’……”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黃小卿
“鄭曉霞喜歡白昊然，我能看出來。剛開始的時候白昊然和白心然是同桌，有一天我看到她帶著幾個人圍住了白心然，後來是體育老師剛好經過，她們才放走了白心然。之後白心然就換了同桌，我覺得肯定是受到鄭曉霞的威脅了。”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王可欣
“我被鄭曉霞孤立過，她多厲害呀，她要是孤立一個人，全班都沒有人敢和那個人說話，只有白心然，她一向獨來獨往，不怕鄭曉霞，我被孤立的時候，也只有她敢和我說話，說真的，我非常感謝她。
“在我後來寫的所有小說中，女主人公的名字都叫白心然，反派只要是女的就都叫鄭曉霞。我已經把她寫死5回了。”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魏貝貝
“沒人敢反抗，也沒人能夠反抗，她一邊有班主任寵著，一邊又有一個打架不要命的男朋友，誰能拿她怎麼著？”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李青青
“全班的女生超過一半都被鄭曉霞欺負過吧，可能是因為跟白昊然多說了兩句話，也可能是在什麼地方惹怒了她，也可能什麼做沒做，她就是看你不爽，我女朋友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就被她孤立了，鄭曉霞……有病。”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趙翰
“吳芳芳和白心然關係挺好的，她們經常一起上下學。她其實挺可憐的，我聽說她爸爸經常打她，在學校鄭曉霞又孤立她嘲笑她臉上的痣，我們女生其實都挺心疼她的，但是鄭曉霞要孤立她，我們也都不敢和她說話了，只有白心然，她真的，真的很好，也非常勇敢，她是唯一一個敢和鄭曉霞對著幹的女生。鄭曉霞也不敢拿她怎麼樣，因為她的成績全年級第一，每個老師都說她將來要上清北的。”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李蜜
“班級裡應該沒有男生不喜歡白心然的吧，她是女神啊。白昊然？白昊然還真的不一定，我感覺他好像是喜歡鄭曉霞，我反正是不喜歡鄭曉霞，她那種人，兩面派，討老師喜歡，但是不討同學喜歡。”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李名
“女生的話我就記得吳芳芳和白心然關係是最好的，她們是同桌嘛。男生好像沒有和她走得近的，我感覺她好像刻意和每一個男生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張甜甜
“我不記得了，我不喜歡那個班級，一點也不喜歡，那些事情我一件也不想回憶，抱歉，我還要去接孩子放學。”
——鄭曉霞、林笑笑同班同學章莉莉
電話響起，是白昊然。
“我仔細回想了很多，說實話，我是真的不知道誰會傷害曉霞……因為……誰都有可能，我們所有的同學，除了我，也許還可以排除林笑笑，其他人都有可能傷害她……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了……”
“等等，你是在高一的時候就喜歡鄭曉霞了是嗎？”
“不，我從小就喜歡她，我們是同村的，從小一起長大，我不記得從什麼開始就已經喜歡她了。”
“那為什麼你高中的時候沒有和她在一起？”
“我覺得她看不上我，她太強勢了，我覺得我不是她喜歡的型別。包括後來她和陳巖在一起，我覺得是證實了我的想法，她喜歡比她更強的，直到我們結婚之後，我才知道，她和陳巖在一起有一半就是為了氣我，氣我跟白心然做了同桌，氣我和白心然的名字三個字有兩個字是一樣的……”
“那關於白心然，她還有跟你說過其他的事情嗎？”
“沒有，就提過這個。我們平時也不怎麼聊過去的同學。”
“那19年，你跟她結婚是因為那次滑道事故她保護了你是嗎？”
“是的，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我坐牢的時候，只有她和蘇小倩來看過我……還有一個事情是，我媽媽，我自己的媽媽，是在我坐牢的時候死的……
“我們那個村叫鄭莊，大部分都姓鄭，白姓只有十幾戶……我爸媽又脾氣火爆，得理不饒人，幾乎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我媽死前的那幾個月都是鄭曉霞和我岳母在照顧她，包括後事……”
“還有一個問題，那既然你都鄭曉霞在一起了，為什麼最近幾年你和蘇小倩還有持續時間那麼長的語音通話？”
“是曉霞……”白昊然沉默良久，“曉霞佔有慾很強……或者……還有一點……怪癖……我覺得她是想充分感受那種我被她佔有的感覺……”
“什麼意思？”
“蘇小倩打電話來的時候，曉霞會有更強的性慾，她會一邊和我do愛，一邊讓我和蘇小倩保持通話……
“雖然我也感覺很奇怪，可是我喜歡看到她開心的樣子……
“她有很多缺點……但是，我就是很愛她……
“我也理解你們會懷疑我，但是柯隊長，請你相信，即便我真的是一個殺人犯，我也永遠不可能殺鄭曉霞……
“同樣的，即便鄭曉霞是一個殺人犯，我也永遠愛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