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門沒鎖……師父，我們回來啦！”陳奇和小羽拎著剛剛買來的夜宵推門進入。可是，一進門，他們就感覺到了空氣中正瀰漫著一觸即燃的爆炸氣息。
柯孑正在打拳，沒有戴拳套。那個深黑色的沙袋此時此刻正默默承受著柯孑所有無處發洩無以言說的憤怒、不安、無奈、內疚、悲傷、痛苦。
柯粒就站在沙袋旁邊，她的站姿和沙袋一樣，堅固、果決、充滿挑釁。她的雙眼通紅，眼淚在眼眶內不斷蓄積，她的雙手握拳，似乎馬上就要撲上去與柯孑幹一架。
柯孑本來是打算和老黃直接趕往案發現場的，被他攔住了：“你去富洲也好幾天了，回家好好陪陪柯粒，需要的話我會給你打電話。”
“沒事黃隊，柯粒都多大的人了……”
“聽我的柯孑，多陪陪孩子。”老黃態度堅決，“陳奇和小羽也剛來，也忙活一天了，帶他們去吃個夜宵。”
“黃隊我們沒……”陳奇剛想說話就看到了老黃瞪自己的眼睛，他知道，黃隊也是不想師父太過操勞，就閉上了嘴。
無奈之下，柯孑就領著陳奇他們先回了家。
“一會兒你們就睡臥室，反正我本來也一直睡在客廳。”
陳奇、小羽的內心是有點矛盾的。他們知道柯孑的性格，一向獨來獨往，去她家裡怕打擾了她，同時，他們又很關心柯孑的狀態，畢竟經歷過那麼重大的事件，沒有人可以不動聲色，可是，柯孑現在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動聲色，這讓他們非常擔心。權衡之下他們還是選擇了多陪陪她：“好，師父（師孃）……”兩個人異口同聲。
“那我們去買點夜宵，我都餓了，師父你先回，我們一會兒就上來。”
於是，柯孑先回到了家裡。
確實是很多天沒見到柯粒了，柯孑心裡也擔心她是不是有吃好有休息好。可是她們每次的通話都不會超過3句。
“吃了嗎？”
“吃了。”
“好。”
或者，
“今天怎麼樣？”
“挺好的。”
“好。”
或者，
“最近的考試怎麼樣？”
“挺好的。”
“好。”
進門之後，柯孑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柯粒的房間想看她一眼。有燈光透出門縫，門也只是虛掩著，柯孑就推開了門——
她看到粒粒靠著枕頭正戴著耳機聽音樂看書，而她的手上拿著一支電子煙，口中剛剛吐出一口煙霧。柯孑的腦袋瞬間就炸了，想都沒想就衝過去一把奪過煙砸向了地面，電子煙彈一下就彈了出來。
“你幹嘛！”粒粒從床上跳了起來。
“你才幾歲啊就抽菸！”
柯粒咬著嘴唇，由於過度用力，血滴已經冒出，但她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憤怒地喘著氣，同時瞪著柯孑。
柯孑沒理會她，轉身回到客廳就開始打拳。
柯粒追了出來，就站在她面前，隔著沙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她。
“粒粒，怎麼啦……”進門之後，小羽趕緊過來拉住柯粒的手，溫柔問道。
柯粒抿著嘴唇，抿得非常用力，終於，她哭喊出聲。
“她砸了哥哥的電子煙！”
“她砸了哥哥的電子煙！”
“她砸了哥哥的電子煙！”
柯粒衝著柯孑咆哮。
她剛剛抽的電子煙是哥哥柯崖買的，他們是異卵雙胞胎，柯崖比柯粒早出生半小時。
“這是什麼？”四年前，柯孑生日，12歲的柯崖把包裝精美的一個小盒子放到柯孑手上。
“給媽媽的禮物。”柯崖神秘地笑著，“快拆開。”禮物的外包裝上有一枚紙折的警徽，這是柯崖自己手工做的。
柯孑開啟，是一款電子煙。
“你一個小孩怎麼買到電子煙的？”她嚴厲質問。
“是我代買的，柯崖攢下的錢……咱家一直聽你的，從不給孩子壓歲錢，他從零用錢裡能省下這些給你買電子煙，可不容易。”路凡說著，捏了捏柯崖的肩膀。
柯崖只是笑。
“買電子煙幹嘛，我又不抽這個。”
“媽媽，我查過資料了，普通捲菸中的含有大量的焦油和尼古丁，這兩樣都是有害物質，但是電子煙，沒有焦油，比你抽的煙更加健康，你以後就抽這個嘛，好嗎？”柯崖認真地看著媽媽。
“老煙槍，戒菸太難了就換煙吧。”路凡也看著柯孑。
“如果媽媽以後換成電子煙，那我就把零花錢省下來給你買菸彈。”柯粒也附和道。
“好。”柯孑笑著依偎到了路凡身上，“謝謝你們。”
“哎呀哎呀，”柯粒學著媽媽的樣子也誇張地依偎到哥哥身上，“辣眼睛。”
可是，兩年後，柯崖自殺了。從那之後柯孑就重新抽起了捲菸。剛剛到達烏夏整理行裝的時候她其實是有注意到電子煙不見了，當時想的是可能是搬家的時候不小心遺落了，又因為她一直在逃避那些記憶，就不了了之了。她沒有想到是被柯粒收了起來。
“這是哥哥送給你的禮物，你不想要你不珍惜就不要了，可是我還想留著！”柯粒喊著，歇斯底里，“你憑什麼砸了它！
“你有什麼資格！
“你眼裡就只有案子，爸爸眼裡也只有案子！
“現在看到我抽菸，你倒來管了……
“你早幹嘛去了！
“你們但凡早一點，你們但凡平時多一點對哥哥的關心，哥哥都不會跳海自殺！
“現在表現出一副好像很關心我的樣子，好像對我很失望，我才對你失望！
“別人的媽媽是什麼樣子的？你是什麼樣子的？
“你從來沒有關心過哥哥，沒有關心過我們……你從來都不懂……
“……我第一次來大姨媽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懂！血流到褲子上……周圍的同學都在笑話我！媽媽，你教過我嗎？她們的媽媽都教過，你教過嗎？
“你跟我說過什麼時候會來大姨媽，來了大姨媽應該怎麼辦嗎？
“你只知道管我學習學習學習，你什麼都不懂！
“誰在乎我？只有哥哥！那天是哥哥跑過來，用他的衣服幫我遮住，還給了我我的褲子和衛生巾！是哥哥，是他看書知道了女生會在十幾歲的時候來大姨媽，他不好意思跟我說，從六年級就開始就每天在書包裡裝了衛生巾和我的褲子，每一天他都帶著，每一天都帶著啊！就是為了到時候我不尷尬！而你呢？你們呢！
“哥哥一直都那麼溫柔！
“他做錯了什麼？
“就因為他說話聲音溫柔，他在學校就要被欺負嗎？
“就因為他招女生喜歡他在學校就要被人堵到廁所霸凌嗎？
“他走出來的時候渾身溼噠噠的還笑著跟我說沒事讓我別告訴你們……
“可是同樣是這個被人欺負的他，在看到我被欺負的時候，他就會衝上去跟那些人打架！哪怕他們是高年級的，哪怕他打不過，但他一定會擋在我面前保護我！
“哥哥做錯了什麼？
“他做錯了什麼？
“他那麼善良，那麼溫柔……
“他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他什麼都沒錯！
“錯的是你們，錯的是這個世界！
“他只是想當女生啊！
“當生怎麼了？媽媽你也是女生啊！
“想當女生怎麼了？他怎麼了？他犯罪了嗎？你們一個警察，一個法醫，要這樣對待他嗎？你們居然在討論要不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醫院！
“哥哥的死一半是因為學校那幫惡魔，另一半就是因為你們！
“7歲的時候，我們在一塊玩，哥哥穿了我的裙子，你們幹了什麼？
“你們把哥哥拽過去就一頓毒打！
“說什麼，男孩就要有男孩的樣子，如果再看到他這樣，見一次打一次。
“從那以後，哥哥喜歡粉色只能跟你們說喜歡藍色，哥哥喜歡洋娃娃只能跟你們說喜歡變形金剛，可是他只是想當一個女孩！
“你知道哥哥跟我說什麼嗎？他說我想當一個女孩，長大了就可以變成像媽媽那樣的女警察了！
“可是他什麼都不敢跟你們說，在學校又被他們欺凌，你們知道哥哥每一天活得有多麼痛苦嗎？就是這樣他才抑鬱的，就是這樣他才自殘啊！
“我問他我說哥哥，這樣太累了，要不就告訴爸爸媽媽吧。哥哥說不，不能說，說了會讓他們失望的……
“在他心裡，你們是多重要啊！可是你們呢！
“直到木木死了，那天哥哥出奇的冷靜，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他那天跟我聊了好久好久，我們從來都沒有那麼聊過，那時候我才知道他一直想當女孩，我也該死，我應該想到的，他突然說了那麼多，他是要離開世界了……他是要離開我們了……我應該想到的，木木是他最心愛的狗狗啊，它死了哥哥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他肯定是已經絕望了……我也該死，我應該想到的，我本應該想到的，我也該死，我也是害死哥哥的兇手，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