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4月23日傍晚，陰。
楊高拿到了陳巖父母的生物檢材，準備立刻趕回富洲。事情過去這麼多年，現在總算是有了一點進展，他有點迫不及待。就在他開啟車門的一剎那，有人遞過來一支菸。
“黃隊，”楊高趕緊接過，“我知道你和柯隊都在忙案子，就沒有打擾你們……”
“我知道，事情辦完了嗎？”
“嗯，拿到了，在車裡。”
“行，走吧，我跟你一塊。”
“您要去富洲？”
“唉，”老黃長長嘆了一口氣，“對，車上說。”
從小琴那裡得到對話截圖之後，老黃反反覆覆地閱讀過。他唯一能夠得出的結論是那個神秘人非常會傾聽非常會安慰人，也理解了為什麼小琴願意跟她傾吐秘密。除此之外基本沒有其他有用的資訊，這個微博賬號沒有發表過任何博文，也沒看到任何點贊，只是能夠看到Ta關注了烏夏縣第五中學的超話。這個微博賬戶名稱是——БунинVillalpando。老黃完全看不懂是什麼意思，在陳奇的幫助下他聯絡到富洲市技術部門的負責人林強，透過技術手段定位到了該賬號的最近一次的登入Ip地址，時間和小琴提供的對話截圖正好對應，是在一家網咖。
“這個IP的電腦去年7月23日誰在用？”地下城網咖老闆驚訝地看著老黃，重複著他的問題。
“對。”老黃面無表情。
於是，透過繫結了身份證的網絡卡上網記錄，查到了一個叫魏華榮的在校大學生。
這個人高中時就是在烏夏縣第五中學就讀的，今年大一。老黃走訪之後發現最初查到的那個被吳勇誘姦懷孕的女生琪琪，當時的男朋友很可能就是魏華榮。在那個事件發生之後，琪琪一家搬離了烏夏。老黃之前僅僅是聯絡到她的父母，可是查到魏華榮之後，他認為有必要和琪琪本人進行一些瞭解。
“他跟我表白過，但我沒有和他在一起。”
“那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就是脾氣、性格、為人處事……”
“沒有特別關注過……”琪琪突然哭了。
“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因為案情，需要了解一些這個人，你……”老黃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不是，不是因為他，警察叔叔……我想跟你說，謝謝你。”
老黃愣住了。
“我爸媽拿了那個人的錢，是他們原諒他了，但我從沒有原諒過他，他徹徹底底地毀了我，我……”
透過聲音，老黃能夠聽到琪琪此時的情緒已經不能自己：“沒事，沒事，你慢慢說……”
“我知道，像我一樣受到傷害的女生還有很多，我們不敢說……至少……我不敢說……在這之前我一直都覺得警察和學校是一夥的……但是我希望被看見……一個人吞下所有太難受了……你看見了我們，不管因為什麼，謝謝你……”
老黃拿著手機的手在哆嗦。
“其實被吳勇騷擾、猥褻甚至強姦的人遠遠不止你現在看到的這些。”他想起小琴也說了類似的話。老黃終於找到了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難受。他當上警察的那一刻，他就告訴自己要隱忍，要剋制自己所有的情緒，不論是對受害者的同情，抑或是對施害者的憤怒。可是，自從這次觸及到隱藏在吳勇案背後的一個又一個痛苦的怯生生的真實的生命，他的內心複雜的情緒就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地交錯翻湧著，此刻，聽見女生說的話，他終於找到了形容這種感覺的詞——難受，是的，是一種雜糅著憤怒、同情、愧疚、矛盾、悲傷等等情緒情感的難受……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老黃結束通話了電話。他本來還有更多資訊需要了解，但是，他實在沒辦法繼續。
寒假、網絡卡、過往的經歷，這一切都在指向這個叫魏華榮的學生，老黃關於《白夜行》的設想正在逐漸變得具體可感。
“這個魏華榮現在就在富洲市師範學院上學是嗎？”楊高說話的同時騰出手給抖著煙盒給老黃遞了過去。老黃在和他講述吳勇案的時候並不帶任何感情，但是身為一名刑警他能夠聽出了這個老警察內心的情感。
“對。”老黃接過煙點燃，兩個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2
夜裡八點多，陳奇和老黃在輔導員的帶領下來到了富洲師範學院8號宿舍樓一樓魏華榮所在的男生宿舍。
陳奇本來是想帶著老黃先吃個便飯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展開調查，但是一看他的眼睛他就知道這個事情他是一分鐘也不願意等。
“魏華榮在嗎？”敲開宿舍門後，輔導員問道。
三名學生當時都戴著耳機沉浸在遊戲世界的驚險刺激中，沒有發現老師到了，是另外一名正在掃地的學生開的門。
“老師，在呢，他在裡面洗衣服……老師有啥事呀？”
“你去喊他過來。”輔導員聲音有點嚴肅。
“好，華榮，李老師找你。”這名學生衝著裡頭喊道。
“好，我馬上出來。”和宿舍隔著一個門，是陽臺和洗臉池，魏華榮應了一聲。他擦乾雙手正準備開啟虛掩的門——“兩位警官稍等一下哈，華榮最近都在學校，應該……”
魏華榮聽到了外面的聲音，他當即把門反鎖，衣服都來不及穿，只穿著一條褲衩就從陽臺跳了出去。
老黃的注意力一直在門那邊，他看到虛掩的門本來已經開啟了一部分又突然被關上，趕忙衝了過去。他剛到門口，就透過旁邊的小窗戶看到一個人影從陽臺翻了出去。
他想都沒想，直接一腳踹開門，越過陽臺，追了上去。
看到老黃衝出去，陳奇心想壞了，立即奔跑跟上。
輔導員李老師、還拿著掃把的掃地學生都楞在了原地。
玩遊戲的學生中有一個聽到了踹門的動靜，摘了耳機探出腦袋：“李老師，你怎麼來了？”沒人回答，他又望向那位拿著掃把的同學：“舍長，發生什麼事了？”
魏華榮一路瘋跑，全然不顧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他跑著，有時候會突然莫名其妙地大聲喊叫……他撞到垃圾桶，撞倒行人，跑掉了腳上的拖鞋……他全不在乎……他穿過宿舍樓草坪，跑到人行道……他拼了命地往前跑著……他感覺自己一定能跑出校門，可是每次一回頭就看見有個氣喘吁吁的老警察一直緊緊地咬在身後。
“這裡這裡！”操場上，一名穿著球衣的男生站在籃板下搶佔了有利位置高舉雙手示意隊友傳球。
他的隊友正被兩人防守著，突然隊友一個假動作，騙過了防守，把球傳向了他。
這名男生接球，沒人防他，正準備上籃得分，突然一個只穿著褲衩的男生一邊回頭一邊向他跑來，他的注意力都在籃筐上，沒看到魏華榮，上籃，得分，他聽到圍觀的人群發出了尖叫，心裡愣了一下——“這個球很普通啊，值得這麼喝彩嘛？”他納悶了一下，然後，就被魏華榮撞倒了。
“抓住他！”老黃邊追邊喊。
這名男生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魏華榮已經又爬起來繼續往校門跑去了。
緊接著是已經53歲的老黃也從他的身邊跑了過去。
魏華榮還沒跑到校門口，發現門已經關上了，幾名保安嚴陣以待守在那裡。他立即調轉方向，啪得一聲撞到了一輛警車。他坐在地上正緩神，陳奇已經從車上跳下，一把薅起他按到引擎蓋上拷上了手銬。
“憑你還想從我手上跑了？”陳奇回頭看到了追上來的老黃，對著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陳奇拽著魏華榮正要押上車，突然看到了他右手小臂上掛著一塊脫落了一半的膏藥貼，裸露出的部分隱約是一個咬痕，他心中一驚：“等下。”
陳奇撕開貼膏，果然，是一個咬印。
“你手臂上的這個咬痕是怎麼回事？”陳奇的聲音鋒利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