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是一瞬間的悸動,愛是不假思索的長久。』
祁路難以形容那瞬間的感受,心亂了,也失去了判斷力,他偏頭,詢問了一句沒有來的話:“星君,我瘋了嗎?”
“嗯?”星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自顧自笑了笑,“笑很簡單的,你看,就像我這樣。”
祁路換了個姿勢,他將星君半擁在懷裡,手舉起,壓在星君的唇上,這是個極具狎暱的動作,可由祁路做出來,就像是在做一件嚴肅的事情一樣。
他的拇指從星君的唇中,緩緩擦至嘴角,將唇壓出血色,擦去了他唇邊的酒滴。
祁路垂下眸子,中指和食指夾住星君的耳垂,略微摩挲,便將手移至星君的下顎,稍用力,讓他的頭抬起來,自已則是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問道:“星君,話本里說,情深意重,可迎萬難,你如何看?”
星君早就在這些種種反常的曖昧之中嚇得酒醒,他吞了一口唾沫,僵硬回道:“那都是話本子裡的東西,當不得真。”
“若我要當真呢?”祁路輕聲問道,“星君,可是我哪裡不好?”
星君聽得頭皮發麻,這分明就是告白,他第一時間沒想別的,無比誠懇說道:“你爹會撕了我的。”
祁路被逗笑了,自胸腔傳出一陣震動,震得星君手臂發癢。
平時不笑的人,笑起來格外有殺傷力,星君目不轉睛盯著祁路的臉,感慨道:“你多笑笑,看得我都養眼。”
祁路斂了笑,鬆開手,任星君自已站定,他將手藏進袖中,掩蓋心裡的情緒。
“紅蓮業火命星星君。”祁路認真地喊出星君的全名,“我會等到你回覆我。”
說罷,祁路轉頭離開了,他本就不擅長表露心跡,這事兒是他迄今為止做的最出格的一次,他承認,自已害怕從星君口中聽到不想聽的回答,於是在狼狽逃竄的本質上套了個故作鎮定的表象。
此刻他才終於像一個少年人了。
星君暈得找不著北,都忘了自已怎麼回的劫火地,人坐在炎血河邊,劫火蓮蹭著他的手,花瓣溫熱又輕柔。
他自詡灑脫,從不為事情煩憂,但感情這事兒不同,落到自已身上,換誰也會煩惱的。
星君思來想去,搖搖頭:“不行,怎麼能是祁路?”
他抓過一朵劫火蓮,扯著它的花瓣:“我天煞孤星。”
“我無法長伴。”
“我遭人嫌。”
“我會令他人牽扯不幸。”
每說一句話,他就扯掉一片花瓣,花瓣離開梗,便燃燒碎成火星子,墜入河中。
星君呆呆望著被自已扯禿的劫火蓮,不一會兒,他將蓮花丟進河裡,站起身。
“算了,神君年紀不大,有誤會也正常。”星君拍了拍手,決定去把有關愛情的話本都藏一藏。
他剛到書齋,就聽見應闌改的說話聲,明知聽牆角不好,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待在原地,聽內裡的動靜。
“雖然我是凡人,但我也不太懂感情。”應闌改似乎是在閒聊,“至少我是不會碰感情的。”
“為何?”是祁路的聲音。
“因為得到就會失去。”應闌改跟著星君混了這麼久,心態也變得無所謂了許多,即便如此,他仍舊不想提起往事。
每個人心裡都有不想被提起的事情,誰都無法免俗。
應闌改得到了長久的壽命,不變的容貌,卻寧可死在那場大雪,從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凡事必有代價。
祁路沒有說話,他沉默的次數遠遠大於表達。
星君以為他們的談話結束了,他想也沒想,抬步走進書齋,祁路的聲音恰到好處響起。
“不努力得到,和失去也沒什麼兩樣。”祁路抬頭,恰巧對上星君的眸子。
聽者有意,星君甚至都覺得祁路是刻意等他進來了說的,他也不知自已心中是何滋味,這句話出來就是明晃晃地告訴他,這不是一句誤會能夠搪塞過去的。
不管用什麼藉口,都會顯得不夠尊重。
應闌改看到星君,提溜著籠子就離開了,一刻也沒多留,別說他了,是個明眼人在這都能一眼看出不對勁,把空間留出來就對了。
他走後,兩人誰也沒開口打破這份沉悶,星君在心裡暗罵祁路是個鋸嘴葫蘆,表面則是四平八穩,先是把書齋的門關了,一時之間,光源只剩下了祁路身後的窗戶。
逆光看不見祁路的表情,星君只好走到祁路面前,低著頭看他:“小神君,我沒有哪裡好。”
祁路能聽懂星君的意思,他甚至能預想到接下來的發展。
但他不想想,於是他靜靜望著星君,看星君胸口處那顆心臟,褪去火焰,露出原本的模樣。
一如心臟的主人現在要做的事情一樣。
星君一字一句,緩緩將話講清楚:“我暫時沒有與誰共度的想法,小神君,我的命途註定孤獨。”
祁路第一次覺得真話是如此難聽,他看著那顆心,依舊紅得豔麗——星君沒有說謊,也不會說謊。
倘若你說說謊,騙我兩句,哄我開心也好。
他竟產生了這種近乎荒謬的想法。
星君說罷,鬆了口氣,又有些難過,祁路或許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他告白的人了,但他不得不讓對方以失望收場。
祁路將星君的一切反應看在眼中,他起身,道了一聲珍重,就如同他們從未相識過那般,他不再看星君,手中拿著一卷書,往書齋外走去,沿著去無上殿的路,一步也沒回頭。
他需要想想。
......
上神最近頭有點痛,先是因果勘斷被罰守輪迴,紅蓮業火莫名其妙去幫他頂罪,後有祁路閉門,怎麼都不見任何人。
這兩件事一串,再加上祁路之前的反應,他就能猜到多半是祁路喜歡上星君卻被星君拒絕了,但星君這反應也很奇怪,不像是心裡沒人的,更像是要給自已找點事把一些事拋之腦後的。
守輪迴這個懲罰本身並不重,重的是會暫時失去管理小世界的權力和遠離政治中心,後者最為致命,現在時局三足鼎立,少了哪一方都會讓局勢走向撲朔迷離。
星君是改革方的核心之一,領導人是白綬神女,太淨神則是保守方的領導人,至於保守方里,還有以太淨為首的復辟方,披著保守的皮,內裡則是恨不得顛覆整個大世界,這樣的人藏得深,除了太淨,應該沒人知道復辟方具體構成。
時局動盪混亂,卻仍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這和三方立場互相牽制脫不開關係。
上神正為此焦頭爛額,在自已的房間內糾結不已,就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進。”上神沒太在意,隨口應了一聲。
進來的人關好門後,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
上神抬頭,來的人是祁路,和之前相比,有種說不上來的變化。
“坐。”上神放下手中筆,將公務堆至一旁,正眼看他。
“星君還好嗎?”祁路聽應闌改說紅蓮業火去守輪迴的事情了。
“還好,也當養傷了。”上神知道祁路要問什麼,他儘量簡短將星君受傷一事由來告訴他,“最近有些神不太安分,往大世界洗腦傀儡信徒,信徒傳播信仰,也斂財作惡,星君將信徒殺掉以後,被罰所受傷。”
上神頓了頓,強調道:“祁路,入局以後,就不能抽身了。”
“您又如何保證我不會是局中一環?”祁路反問。
上神不答,抬起手,整個人傾身,讓手落在祁路的頭頂,他已經許久不曾這麼做過了。
祁路僵硬著身體,感受自已的頭頂被上神輕輕揉了揉,竟露出些無所適從的茫然。
“你若是想去,便去吧。”上神坐了回去,他從不會試著勸祁路什麼,祁路自小明事理,知是非,而今嘗世事,不過是選了最難的感情和星君罷了。
上神說服了自已,對祁路的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星君看守的是小世界的輪迴,在彼生道,但在去之前,祁路先去了趟書齋。
應闌改在亭子裡曬太陽,鶇鳥撲稜著翅膀在啄錦鯉,被錦鯉一尾巴扇得七葷八素,渾身溼透趴在了桌子上,沒什麼精神氣。
見到祁路來,應闌改隨意打了個招呼:“神君又來借書?”
“今日不忙嗎?”
應闌改笑著擺了擺手:“忙啊,主上留給我的爛攤子還沒處理完呢,但是鶇鳥開靈智了,最快今日就會化形,我得陪著。”
祁路上前,看了看沒精打采的鶇鳥,指尖按上鶇鳥的頭:“體內充盈,是快了。”
一隻蝴蝶慢慢悠悠飛到應闌改肩上,扇著灰撲撲的翅膀。
“寒夜雨時?”祁路認識這種蝴蝶,他的房間裡也無意飛進來一隻,但沒有這隻看著有靈氣。
“嗯,星君養的,叫小雨。”應闌改眼睛都不睜,太陽曬得骨子酥軟。
祁路見狀,也就不搭話了,去書齋裡繼續看書,應闌改這才睜開眼,沒好氣拎起鶇鳥,把它捧在手裡曬太陽:“你說主上跟神君能成嗎?”
他對著鶇鳥自言自語:“我感覺可以,到時候驚掉那些個老傢伙的下巴,哦不對,是整個神界都得轟動。”
鶇鳥撲稜起來,應闌改眼睛一亮,將鳥放到座位上,坐在旁邊守護它。
不過一會兒,羽毛炸開,發出砰的輕響,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少年站在應闌改面前,鼻樑上有一點硃砂痣,頭髮散落在腦後,他蹙眉張嘴,發出一聲奇怪的叫聲。
應闌改伸手捏住小少年的嘴,自言自語道:“嗯......看著跟塊玉似的,叫,玉鶇吧。”
玉鶇的模樣確實有如美玉,湖面的光映得他有幾分不真切,眼中明滅閃爍。
“玉鶇,從今天起,你也是主上手底下的一員大將了。”應闌改握住玉鶇的肩,“在你能獨當一面以前,可以一直依靠我。”
祁路抬眼,亭子裡的聲音他聽見了,看到應闌改開心地準備帶著少年離開,他低下頭,將要看的書全部收進空間中,前去找因果勘斷。
因果勘斷在種樹,他開墾了一塊地,專門用來培養釀酒的材料,見到祁路,他丟下鋤頭,招呼了一聲:“神君?紅蓮業火在彼生道。”
“我知道。”
不管是看到上神、應闌改還是因果勘斷,祁路一直感覺到奇怪,但又說不上來,直到因果勘斷主動提起星君,他驀地明白了感到奇怪的原因了。
大家好像都不關心星君,即使知道他在哪,也沒有人去看他,包括他頂罪的物件,因果勘斷。
“呃,那您來是......?”因果勘斷摸不著頭腦。
“問一些問題。”祁路頓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將這個疑問訴之於口,問了本來想問的問題,“命途真的是星君的全部嗎?”
“不全是吧,比如我,我閱盡因,斬數果,按理說,我的命途要活在凡塵之中,我現在還在神界待著。”因果勘斷道,“不過紅蓮業火他的命途過於霸道,想不受影響很難。”
“神君,不用擔憂太多。”因果勘斷將自已看見的東西悉數告知祁路,“你和紅蓮業火之間有一條巨大的因果線,如同一張網,將你們籠罩其中。”
“多謝。”祁路轉身就走,兩步過後,他回頭,問道,“你要跟我同行嗎?”
“我?我就不去了。”因果勘斷搖頭,拿起了鋤頭。
“不擔心嗎?”祁路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因果勘斷驚訝地看了祁路一眼,像是他問了什麼意料之外的問題一樣,他回答道:“紅蓮業火總會出現的,他就跟打不死的蜚蠊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冒頭,不用擔心。”
因果勘斷見祁路皺眉,乾脆將自已的猜測告訴他:“如果他命途的終點是死亡,在到達終點之前,他就不會死亡。”
很抽象的話語,祁路知道自已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在去彼生道時,祁路抬頭看見了星空,滿天星斗匯聚成閃爍的星穹,他突然明白為什麼了。
他們看著紅蓮業火,看著命星,看著命途,將這些外在的東西套在星君身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看他本身。
就像沒有人會無條件一直快樂,但總有人認為他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