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二在某些方面還是很聰明的,他認同宋蕭野的看法——移民這種事,沈鑫和梁思文說了都不作數,他們兩個當事人才是重點。而他今年剛剛高一,自然沒有已經高三了的沈澤金貴。只要沈澤開口說自己不想去,沈鑫也無計可施。
回到家的時候,沈澤已經睡下了,沈鑫和梁思文還在客廳。沈清辭沒興趣去問商量出了什麼結果,徑直回了房間。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宿,把如何說服沈澤以及可能出現的對話在心裡預演出了好幾個版本,幾乎腦補出一場辯論賽來。
次日,大年初一。沈小二還在夢裡和沈澤唇槍舌劍,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迅雷不及掩耳地湧進一屋子聒噪的七嘴八舌——十多年不待見他們家的三姑六婆聽說沈鑫回來,個個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蜂擁而至地前來拜年,急功近利地妄圖從這位據說“飛黃鵬達”的親戚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這群有些沈清辭連面都沒見過的大媽大爺們不顧他還沒睡醒的驚恐眼神,先指點江山地把房間給參觀了個夠,又對他“都十點多了還不起床”的行為進行了口誅筆伐的批判,最後還有個畫了一臉濃墨重彩的阿姨把我從床底硬是摳了出來,抑揚頓挫地空口造謠:“哎呀,怎麼能讓貓進屋睡呢!這玩意兒不乾淨啊!有弓形蟲!”
而後,他們扔下一地的閒言碎語,又整齊劃一地傾巢而出,去隔壁禍禍沈澤的房間了。
縱使沈小二耐起性子來能哄半打脾氣古怪的宋蕭野,這會兒也瀕臨崩潰,等人悉數散場才敢掀開被子……這貨平時睡覺就愛光著身子,剛才差點被嚇出一個下肢癱瘓。
他頂著一頭鳥窩似的睡發和幾乎噴薄而出的起床氣爬起來,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盯著那不偏不倚壓在數字8上的時針,幾乎噴出一口老血。
只睡了四個小時的混沌腦子已經被氣清醒了,又聽見隔壁傳來七大姑八大姨的盛情讚揚:“哎呀!才七點就起來唸書啦!我們家小澤就是用功!”
沈清辭無話好說,敢情這位阿姨的時區還能根據不同物件實現隨心所欲的跨越,堪稱時間旅行者。他深呼吸了足有一分鐘才把罵孃的衝動給壓下去,套上昨天被我抓出流蘇的毛衣,很自覺地不去沈澤面前找存在感,直等到那群人一鬨而散地去樓下客廳找主人嘮嗑正題,這動身才去了隔壁。
起床“先做套題壓壓驚”是沈澤這些年養成的習慣,沈清辭向來望塵莫及。這會兒他已經做到最後一小題了,草稿紙上畫滿了橫七豎八的座標軸和方程式——大概是被剛才那群人打斷了思緒,他的筆懸在半空,看樣子還得重新組織一下腦子裡的各類公式。
沈清辭等了五分鐘,看著他把題解完,還沒把昨天在腦海裡盤算了一晚上的開場白說出來,沈澤就先發制人地開了口:“其實我也不想去什麼西班牙。”
沈小二被他的話打亂了步調,愣了一下,只聽沈澤又說:“昨天他說了,先帶我們出去,安頓下來後過陣子再帶咱媽出去,說得天花亂墜的,但我覺得不靠譜。”
“必須不靠譜,”沈清辭對他和自己久違的心有靈犀簡直快要熱淚盈眶了,“咱媽也是,被騙了十多年居然還沒清醒。”
“我覺得咱媽應該心裡有數。”沈澤輕輕皺起眉,“她只是覺得我們跟著沈鑫能過得更好。”
沈清辭回憶了一下樑思文那天對著相簿哭紅的眼眶,覺得她心裡並沒有數,於是憤憤地睜眼說起瞎話來:“肯定不會好,我看沈鑫那賊眉鼠眼的,長得就像一個大寫的人渣!”
“……”和人渣長得有七分像的沈澤看著自己的雙胞胎兄弟,覺得他和人渣有八分像,“反正這種事急不來,他也不能直接拉著我們去。我昨天和他說了,一切等我高考完再說,媽也同意了。”
沈清辭聽完,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他一直以為自己親哥從來不食讀書之外的一切人間煙火,沒想到沈澤門兒清,想必對沈鑫也是滿腔腹誹,就是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麼方式才說通了兩個人。
想來也是諷刺,當沈鑫和梁思文計劃著如何利用一切手段遠渡重洋、逃出圍城的時候,肯定預料不到邊上還沒學會走路的兩個小不點會在十幾年後同仇敵愾地密謀著如何留下。
人類是世界上壽命最長的哺乳動物,他們能縝密地將各種計劃拉長到十年二十年,甚至橫跨一個世紀,卻往往忽略了最大的變數依舊是他們自己。
三天後,沈鑫失望地回他的現國籍所在地去了,臨走前給梁思文留下了聯絡方式和一筆錢,數額剛好是他當年欠下的那筆債……我真是一點兒都不懷疑他和沈清辭的血緣關係了,這一脈相承的摳門若不是源自同樣的祖傳染色體,我把沈記的招牌啃了。
不得安生的年過完不久,新學期便來了。
沈澤一腳踏入了“距高考還有100天”的緊張氛圍裡,而宋蕭野如願以償地把自己從實驗班刷了下來,在“天山老妖”捂著胸口的長吁短嘆下,閒庭信步地跟著沈小二去了“全年段最鬧騰”的班級。
經過寒假的友好“合作”後,沈梟航自我感覺良好,賓至如歸地把宋蕭野安排在自己後座,又打算摟著他的肩向周圍的一眾姑娘們介紹,結果被宋少爺一句“我有潔癖”給硬邦邦地拒絕了。
好在沈梟航這貨對人類喜惡的感知有著自成體系的遲鈍,恐怕容嬤嬤拿三尺銀針都未必能扎透。他像個給尋花問柳客介紹頭牌的老鴇把“我家小野”吹得天花亂墜——哪怕有些資料的一手來源就是坐在對面靜靜看他裝逼的程小笙。
宋蕭野換班也不崩人設,全程維持了一張從古至今的冷漠臉,在沈小二“與人為善”的目光注視下,才不情不願地和他的左鄰右舍打了個淺嘗輒止的招呼,然後就一整天沒再搭理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