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當閉上眼睛,萬分不情願地接受了此刻的處境。
他突然有些後悔,其實石鼎峰明明就快離開了,自已可以等他走了再想辦法,何苦非要這時候去撞槍口。
可是他的那些話那麼冰冷,又那麼理直氣壯,彷彿石敢當被軟禁在此是天經地義的事,自已又怎麼沉得住氣?
而且這些年,石敢當也不是沒有掙扎:逃跑、討好、理論、爭執,還有拜託陳鳶求情,什麼辦法都試過了,結果卻都沒有區別。
石鼎峰這個人固執異常,他一旦做了什麼決定,旁人再有意見,都是軟硬不吃。
記得小時候,石敢當經常聽見父親為了演出的事跟母親吵架。
摘得金梅獎,是每一個戲曲演員無上的追求和夢想,對於向鏡如來說自熱也不例外。
金梅獎申報和參評的流程十分嚴苛,演員和作品需要由劇院和各省劇協審批並向國家劇協推薦,而每屆的推薦人數都有限制。
換言之,金梅獎早已非是萬里挑一,而是群聖爭魁,尖中拔尖。
也正是因為如此,鮮有非常年輕的演員能拿獎,許多演員磨礪一生,精雕細琢,才能積累出一部代表之作。而那些能梅開兩度的名家,更是超群絕倫,他們代表著一方戲曲在全國的影響力和口碑,既是藝術水準的最高代表,更是票友心中的頂流。
石鼎峰對向鏡如一見鍾情,著迷得不行,所以結婚之初,他也是全力支援向鏡如的事業的。
他斥以巨資,力邀知名導演和編劇,說要為向鏡如量身打造一部川劇大戲,衝擊金梅獎。
很快,改編的劇本完成了,石鼎峰又風風火火地搞起了籌備工作,他把劇院裡一大批青年演員集結在一起,重金請他們配合出演其他角色。
那時候的吳影還是劇院裡的小演員一個,也稀裡糊塗地被請去開會,最後被安排了一個小配角。
眾星捧月,都只為向鏡如一人的榮光。
可這事向鏡如本人並不知情,直到劇院當時的當家旦角演員氣沖沖地去質問她,她才驚然發覺,自已的丈夫亂了行規,幫了倒忙。
向鏡如心裡清楚,無論是論資排輩,還是硬拼實力,申報的名額都輪不到自已,石鼎峰這樣高調地砸錢,反而得罪人。
等最後衝獎失敗,自已定會被眾人指摘,變成僭越前輩的狂徒,扶不起的阿斗,和金裝玉裹的爛泥。
向鏡如衝回家裡,劈頭蓋臉地跟石鼎峰大吵了一架,要他儘快撤資,停了籌組的事。
那時候的石鼎峰雖然還不是首富,但也算身家豐厚,他早已習慣了前呼後擁,卑躬屈膝的諂媚和討好,卻被向鏡如指著鼻子質問,自然是一點就燃,勃然大怒。
他瞪著發紅的雙眼怒問道:“當演員不都是為了出名、掙錢和拿獎這三樣?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演員排著隊地想蹭上導演的床,就是為了混個臉熟,討個角色?我他媽的心疼你吃苦,怕你走彎路,還有錯了?換了別的女演員,知道我願意給她花錢拍電影,恨不得直接對著我搖尾巴,跪在地上求我幹……”
“啪!”
粗鄙之語不堪入耳,向鏡如一股熱血上腦,扇響了無產階級暴打資本主義的正義一掌。
婚前她只覺得石鼎峰和小說裡的霸總男主角一樣雍容閒雅,氣質出塵。但婚後第二年,她發現男人不是有錢就變壞,而是有錢的壞人總能輕易得逞。
向鏡如覺得天下烏鴉一般黑,吃喝嫖賭抽,是大部分烏鴉戒不了的惡習,還美其名曰:本性使然,食色性也,無可厚非。
呸!厭男的情緒慢慢在她心裡滋生而不自知。
離婚之後,向鏡如再沒正眼看過任何一個男的,當然這是後話。
爽快的一掌之後,排演的事很快被叫停了,卻並不是石鼎峰給叫停的。
大批青年演員被石鼎峰集結開會的事被傳到院領導耳裡了,因為這次籌組排演的事繞開了劇院,屬於石鼎峰的個人行為,所以劇院很快開出了公告,明令禁止在職的演員擅接商演,除非離開單位,免去編制。
這一下,一大半的演員就都被嚇退了,畢竟鐵飯碗要緊。
演員不齊,排演停擺,這事也就草草收場了。
但是那一記響亮的耳光,成了石鼎峰記憶中的刺,也成了他之後背叛向鏡如的擋箭牌。
而這一切都被偷偷躲在門外的石敢當看到,他抽著鼻子,人生第一次發出了對愛情的質疑:為什麼相愛的爸爸媽媽會惡語相向?
他慢慢長大,父母的爭吵有增無減,這個疑問一直沒有得到解答。
石敢當從回憶中慢慢睜開眼睛,清亮的淚水從眼角流出,沾溼了枕頭。
好難過,但是手被緊緊綁在袖管裡,擦不到眼淚。
束縛衣緊繃在身上,就像一個厚重又令人窒息的擁抱。
父母離婚都這麼多年了,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吵架的樣子,而且還會覺得心痛?
小時候其他的記憶好像都朦朦朧朧的了,卻偏偏想起這個,彷彿被格式化的大腦突然憑空恢復了一段資料。
“難道我真的有功能性遺忘?”石敢當眉頭一蹙,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要真是這樣,那為什麼我不把被關在這兒記憶忘了呢?”他自嘲地嘆了口氣。
突然,一陣細微的響動從客廳傳來,打破了周圍的沉寂。
石敢當意識到中央空調的擋板正被慢慢挪動,眼皮猛地一跳,一股寒意迅速從心底升起。
“誰?誰在客廳?”他梗著嗓子喊道,聲音弱得像捏住喉嚨的小雞。
難道是那個若無來滅自已的口了?
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腦補,蠕動的怪物從暗處破洞而出,猛然衝向自已,彷彿恐怖電影中的場景。
“哐”地一聲,擋板落在茶几的石面上,石敢當的心跟著一緊,即使是鎮靜劑的安撫,也難平心中恐懼。
幾秒的沉默之後,又聽“簌”地一響,一個黑影落到茶几上,輕快地躍到一旁。
腳步聲消失在柔軟的地毯裡,石敢當屏住呼吸,連忙閉上了眼睛,企圖用裝死來矇混過關。
就在恐慌達到頂點時,一隻手輕輕拍在他的肩膀。
“老闆,我來救你了!”江孤雪站在床邊悄聲說道。
“我去!”石敢當渾身一鬆,汗都出來了,但只過了半秒,他又要夾緊了腿上的肌肉,“等會兒,你真的是江孤雪嗎?”
“啊?”江孤雪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快說一件只有咱倆知道的事!”
“呃,我想想,比如……組長的傷?”
“好吧,看來你是。”石敢當這才真的放鬆了戒備,“愣著幹嘛?快給我解開!”
“哦,好!”
“咔嚓”一聲,束縛衣的鎖釦彈開,石敢當感到身上的束縛一鬆,長長地撥出一口氣。
他坐起身,揉了揉痠痛的胳膊:“你怎麼才來?”
“喂,大哥,你知道這兒有多難找嗎?”江孤雪順勢坐到床邊,“荒郊野外的,誰能想到藏了一棟樓?而且綁你的那些人跑得飛快,我連車牌號都沒看清,根本就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追!”
“也是。我的手機找不到了,你也沒辦法用手環看我的定位,那你最後是怎麼找過來的呢?”石敢當有些許訝異。
“因為我聰明啊!我用我的超強大腦算出來的。”江孤雪唇角一勾,朝著石敢當wink了一下。
“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石敢當沒好氣地撇了下嘴。
“其實吧。”江孤雪眼神一掃鐵門的方向,警惕地壓著聲音,“你的手機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