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當先將母親帶回臥室安頓好，然後再帶亓鏡去了最近的醫院。
還好，只是軟組織受損，沒有累及韌帶和神經。醫生在她腳底縫了十幾針，囑咐她回家靜養。
石敢當扶著亓鏡走出醫院大門，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
高懸的路燈透過行道樹照出柔和的光暈，茂盛的枝葉上張燈結綵，掛滿溫暖的燈飾，隨著夜風輕輕搖曳。
道旁燈火輝煌，街上川流不息。
一片樹葉緩緩飄落，不偏不倚，落在亓鏡頭頂。
石敢當抬手，輕輕將樹葉拂去。
手指觸碰到順滑的髮絲，他心中突然微微一顫。
感覺頭上傳來微弱的溫度，亓鏡抬眼一看，剛好跟石敢當溫柔的眼神相對。
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兩個人都沉默了。
“謝謝，你媽的……”亓鏡主動開口，打破了尷尬。
“嗯？”石敢當表情迷惑，五官皺成一團。
“你媽的醫保卡。剛才因為我沒有你說的那個什麼……身份證，差點掛不了號。”亓鏡補充道。
“沒事。”石敢當柔聲說道，“現在能告訴我了吧，你從哪一年來？”
亓鏡點點頭，正色答道：“3077年。”
意料之中。
相處了近一天，石敢當已經有幾分感覺，她是來自未來。
“那不是……一千多年之後了？”石敢當臉上洋溢起興奮，“那你們那個時候地球變什麼樣了？科技是不是很發達？”
亓鏡正欲開口，卻又被石敢當快速打斷：“等等，你先別說，我猜猜。嗯……我覺得你們肯定住在幾百層的高樓裡，家裡的保姆全是人工智慧仿生人，出門不開車都開飛行器，逢年過節流行去外星旅行，看電影嘛都是仿生人直接來家裡演！到時候就像鏡姐他們唱川劇的話，肯定也是搞那種高科技，什麼大型虛擬現實川劇《白蛇傳》，或者動態自適應互動川劇《玉簪記》，哈哈哈哈哈哈……”
石敢當說得天花亂墜，彷彿他才來自3077。
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亓鏡鼻子微微翕動，感慨萬千。
“所以呢？3077年的人類變什麼樣了？快說說。”石敢當轉頭看向亓鏡，滿面期待。
“其實……”亓鏡欲言又止，眉頭緊鎖。
短暫的停頓之後，她突然抬眼笑道：“嗯，在我們的時代，人類變得更強大了。他們移居外星，在F616星上安居樂業，建立了自由民主、崇尚科學的科尚國。我就是從那兒來的，算是你們地球人的後裔。”
“牛哇！原來我們去了比火星更遠的地方。”石敢當不禁讚歎，眼神明亮，“那地球呢？3077年的地球是跟現在一樣百花齊放？還是世界大同，變成了地球村呢？”
亓鏡眨了眨眼，沒有回答，只是抿唇笑笑，若有所思。
“對了，剛才聽你說3077是一千多年之後，所以現在是一九几几年嗎？或者……二零几几年？”亓鏡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嗯……”石敢當摸著下巴，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晚點再告訴你。”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問題也不回答？”亓鏡不明所以。
石敢當轉過身，微微屈膝：“上來。”
“不用，我還可以走。”
“你上來，上來我才能回答你。”石敢當催促著。
亓鏡無奈，只好攀上他的背，用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石敢當微微抿唇，邁著穩健的步伐朝前走去，輾轉幾個街角，來到一座廣場前。
他們穿過熱鬧的人群，最後在廣場中央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傾斜身體，引著亓鏡穩穩落地。
亓鏡抬頭，望著眼前的高口大廈和身邊的人山人海，有些茫然：“帶我來這兒幹什麼？”
“帶你來看這個，它會回答你的問題。”石敢當伸手，指了指正前方。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亓鏡往前一步，探頭看去。
四十層的高樓拔地而起，光潔如鏡的玻璃幕牆映出四周絢彩的燈光，一座十米見方的大螢幕鑲嵌其中。
畫面裡，一位頭戴華冠身穿戲服的彪漢，手持紫金缽盂，隨著鑼鼓的節奏，踏著矯健的臺步登場。
鼓點驟停，他瞬間轉身，雙手如同疾風般在臉前掠過，綠藍相間的臉譜瞬間變成紅臉綠眉。
“這是什麼？”亓鏡眼神一亮，驚喜地問。
“這是川劇特技，變臉。”石敢當答道，緩緩站到她身後，擋住擁擠的人群。
“他又要變了，下一張是藍色的臉和金色的眉毛。”亓鏡肯定地說。
螢幕中的演員手撐披風，一個瀟灑的轉頭，面孔煥然一新，變成藍臉金眉。
亓鏡緊盯螢幕：“再下一張是黃色的臉，然後是白臉黑眼，白臉笑眼……”
隨著演員不停地轉身、揮手，臉譜不停變換，顏色和順序果真如亓鏡所說。
“這你都知道？”石敢當眸中閃過著驚愕。
“嗯，剛才你媽媽演出的時候我見過，這個人臉上的圖案和舞臺上那個人的一模一樣。”
石敢當這才看到螢幕右下方有一排小字幕：川劇《白蛇傳·金山寺》選段——紫金鐃缽扯線變臉。
“絕了，你要是生在現在，肯定是個學戲奇才。”石敢當盯著亓鏡耳後，不由地投來欽佩的目光。
“不用。”亓鏡望著大螢幕，目不轉睛，“我不用生在這個時代，也可以是學戲奇才。”
她抬起手腕，點亮手環，對準大螢幕。
“你幹嘛呢？”石敢當好奇地問。
“掃描模型。等我把資料帶回3077，到時候就可以建立全景實況，讓大家看到這麼精彩的川劇變臉了。”亓鏡興奮地答。
“這麼麻煩，直接看影片不就行了嗎？”石敢當不解地說。
“沒有影片。”亓鏡垂下手腕，停止了掃描，“在我的時代，我們根本不知道有川劇。”
“什麼？川劇失傳了？”石敢當驚呼一聲，眼睛瞪得像銅鈴。
他雙手扶著亓鏡的肩膀，將她轉向自己，一搖一晃：“我鏡姐嘔心瀝血演了一輩子的川劇，一千年以後就沒了？”
亓鏡哭笑不得，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大螢幕的畫面切換，一個巨大的時鐘錶盤正居其上。
廣場上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每張面孔都寫滿期待。
石敢當把亓鏡又轉了回去，正對螢幕：“來了，快看。”
“什麼？”亓鏡一臉茫然。
時鐘的秒針移動。
“10、9、8……”
周圍的人群齊聲高喊。
“你不是問我，現在是几几年嗎？”石敢當站在亓鏡身後，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
“7、6、5、4……”
大螢幕上的秒針每跳動一次，倒數的歡呼聲就響一次，一次比一次更澎湃熱烈。
周圍的氣氛逐漸高漲，歡呼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幾簇小煙花像是按捺不住，提前從人海里竄出。
“3、2、1！”
螢幕再次切換，躍出2024四個巨大的紅字，霸佔全屏。
整個廣場瞬間被點燃，彩色的氣球被放飛，歡呼聲交織成一片。
周圍的人們互相擁抱，歡呼雀躍，鼎沸的人聲彷彿要將整個廣場掀翻。
“新年快樂！”石敢當靠近亓鏡耳後，輕聲說道。
一支亮光劃破夜空，美麗的弧線宛如流星。
“砰！”
絢爛璀璨的五彩光線瞬間綻放。
“砰砰砰！”
斑斕奪目的花朵、憨態可掬的玉兔、造型別致的花燈……
繽紛的圖案在穹頂不停簇擁、綻放，星星點點的光芒四射，緩緩灑落在空中。
空氣飄來淡淡的焦味，耳畔充滿人群的歡聲笑語。
亓鏡昂著頭，眼中映出粲煥的光。
她眉間舒展，嘴角上揚：“沒想到，你們古代人類這麼浪漫。”
說完，她緩緩轉身，面向石敢當。
只見他眼神明媚清亮，正溫柔地看著自己。
他兩條平直的淡眉橫臥眼上，眉心劃出一道流暢的直線，連線秀美的鼻尖，鼻下兩片嫩粉的薄唇，如春日之櫻，清新俊秀，攝人心魄。
“歡迎來到2024。”石敢當柔聲說道，目光似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