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教堂,地下暗室。

陸巡的身體軟綿綿的,出了大量的汗,頭髮緊緊貼在額頭上,束縛帶捆得太緊,甚至無法顫抖。

唐皓盯著對方的表情,臉上表情晦暗不明。

吐真劑的藥效非常強力,一般情況下一支下去就什麼都吐露了。

結果已經給陸巡連續注射了兩支,得到的答案卻跟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唐皓看得出來,陸巡的意識依然在抵抗,還沒有完全放下心防。

據他所知,醫護途徑前幾個序列在精神層面並沒有加成。

所以這超乎常人的精神韌性來自於他自己本身的素質?

唐皓此時也有些猶豫,畢竟兩支已經超標,再繼續下去就像陸巡所說,很可能會對精神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傷人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對方腦海中的答案。

沉吟良久,他還是抽取了第三支藥品,走到了陸巡的身邊。

“不……不……”

陸巡勉力睜開的雙眼看到了這一幕,眼眸中全是乞求。

他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張開嘴的同時流下了不少口水,只能含糊著拒絕。

可唐皓怎麼可能聽他的,抵抗意志的存在代表著他的回答依然不作數。

一針扎入脖頸,但是這一次,他卻並沒有將針管裡的藥水推到底,只是注射了大約三分之一左右。

一股冰涼的感覺滲入陸巡的身體,只不過很快就變成了火熱。

捆覆帶實在是太緊了,他甚至無法透過抖動來宣洩身體中的壓力。

好像所有的藥效都被緊緊收在了身體裡面,絲毫沒有外溢。

陸巡知道這只是他的臆想,而他已經越來越難以集中精神。

思緒如同高山融化的冰雪,正在匯入乾涸的水道。

不知道前方是什麼,卻在快速蔓延鋪陳開來。

精神的活躍度非常高,但東一榔頭西一錘子,往往一個念頭剛起,還沒有形成思路,就已經拐入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其他方向。

漸漸的,他的大腦如同肆意汪洋,波及到了那座小小的孤島。

柔和的燈光、暖色的窗簾、繁花盡開的桌布,桌上花瓶中的兩朵小花。

這就像是個錨點,正在快速吸收著所有遊離的精神,畫面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視角轉到了地面上,身著白裙的女子倒在了血泊之中,口中喋血、奄奄一息。

“母親……”

這一刻,本就裂開無數裂痕的碗徹底破碎開來,一同破碎的還有陸巡這麼多年辛辛苦苦一點點建立起來的精神防線。

“完了……”

最後時刻,陸巡的表人格彷彿發出了一聲喟嘆,他明白,自己就要失去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果然,這就是個此消彼長的過程。

意識之中,他本人所代表的精神正在快速被壓縮,而另一個代表瘋狂、凜冽的人格正在迅速壯大,很快就取代了他的地位。

可是,在他以為自己即將陷入沉睡之中,卻依然保留了一點神志。

腦海中的畫面依然是那間小小的客廳,而他此時就像站在里人格肩膀上的矮人一樣,什麼都做不到,卻可以藉著他肩膀的高度俯瞰畫面中的一切。

突然,畫面開始流動了起來,與此同時,出現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這個變化非常突兀,沒有那人進入屋子的過程,對方好像憑空出現一般。

不對!

不是流動,而是倒放!

只見血液正在往母親的身體中倒灌而去,血泊在眨眼之間消失不見,而母親的衣裙恢復成了一塵不染的模樣。

母親站了起來,而他自己的視野也拔高了起來,一把短刀出現在了眼前,抵著自己的心口。

看得出來,母親的表情非常焦急,她緊緊捂著胸口,嘴巴快速張闔。

但是,只能看到動作,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們在說什麼!母親在說什麼!”

肩膀上的陸巡大聲嘶吼,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就是真相,卻為什麼沒有聲音?

“巨人”不為所動,畫面還在繼續,刀尖已經抵住了他的胸口。

母親的肢體動作愈發激烈,好像在瘋狂闡述著什麼,可是那道人影卻並不滿意。

突然,刀尖劃破了衣服,刺進了血肉之中。

“唔……”

肩膀上的陸巡突然感覺到了心口一陣刺痛。

他只是精神,他不該感覺到刺痛才對,何況是那麼多年之前的事情。

可是此刻的痛感卻無比真實,一波一波衝擊著他的心神。

不僅如此,就連他所站立的位置也發生了震顫,顯然這一刀影響的不僅僅是他,還有那個瘋狂和冷血的里人格。

畫面中,母親痛苦萬分,瘋狂地掙扎起來。

也就在此時,她的身後再次憑空出現了兩道人影,他們一左一右死死鉗制著母親,不讓她挪動分毫。

原來如此!原來母親從頭到尾都被人所控制!

疼痛感猛烈衝擊著陸巡的精神,就算是還原當時的狀況,也僅僅只是刺破面板,不該有如此強烈的痛感才對。

但此時的痛楚卻無比強烈,衝擊得他目眥欲裂,但他還是拼了命地抬頭,試圖去觀察那兩名匪徒。

鉗制自己的那人在身後,他看不清楚樣貌,但是眼前的兩人卻是正對著自己的方向。

可是偏偏那兩人的面目非常模糊,好像隔了層煙霧,怎麼也看不清楚。

他的視線越來越難以集中,好像那柄短刀在不斷抽取著自己的精神力。

視線難以避免地發生了偏移,而就在某一刻,他恍惚中看到了一個標誌。

再凝神去看吧,發現那並非錯覺。

一輪圓月,一輪泛著鮮紅色澤的圓月。

拜月教!對她母親下手的竟然是拜月教!

轟!

塵封的大門被開啟,遙遠的記憶肆無忌憚衝了出來。

那輪血月在他的眼中無限放大,刻骨的仇恨正在瘋狂吞噬著他的心靈。

但這並沒有持續多久的時間,因為更加猛烈的痛苦襲上了心頭。

身前的那柄短刀從肋骨之間穿過,精準地插入了他的心臟,直至末柄。

“額……”

雙重的痛苦交織在一起瘋狂肆虐,肩膀上的陸巡跪了下來,再難保持理智。

畫面中的視角急速轉換,那是因為他本身已然跌倒。

現場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了起來,好像有無數身影拉成了線條,在客廳中聚攏、分散。

溫暖的色澤正在快速褪色,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光明與黑暗交織。

肩膀上跪倒的陸巡意識正在急速渙散,他拼了命去抬頭,想要見證最後的真相。

一如畫面中的那個孩子,彌留之際也在拼了命地去抬頭。

終於,他做到了。

那些匪徒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只有母親一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鮮紅的色澤染髒了母親純白的衣裙,她的眼神中滿是乞求與急切。

但她的目光卻並非瞥向倒地的自己,而是望向了自己身後更高的位置。

這個客廳中還有人!

“求求你,幫幫我……”

無聲了一整場的電影突然發出了聲音,而發出聲音的母親卻只是在乞求。

“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