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有斌愣了一下,趕緊快步上前。鶴明子愛撫地為其擦拭著眼淚:
“都這麼大人了,還哭鼻子!”
邱有斌勉強止住了哭泣。鶴明子又道:
“如今天下即將大亂,將來染上瘟疫和受外傷者必然人數極多,你必須把主要精力放在這兩方向上;須知民眾的需要才是我們的目標啊!”
邱有斌雙膝跪倒:
“謹守恩師教誨!”
鶴明子又道:
“‘祛瘟丸’和‘逍遙生肌散’是為師精心研製的秘方,在治療瘟疫和外傷方面有奇效;然而術無止境,從今往後你一定要不斷鑽研,精益求精;此外,中醫精於治本然而拙於治標,中醫則恰恰相反;中醫精於定性,而西醫精於定量,因此以後千萬不可輕視、排斥西醫或其他門派,要遍取百家之長補己之短吶!”
邱有斌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鶴明子拂動三尺銀髯,思忖了半晌又道:
“為師傳授你的那些東西,有朝一日你可以向全社會公佈;真正的國醫不應該有門戶之見,心中應拋開小我擁抱大我,心繫萬民蒼生!”
邱有斌重重地點了點頭。鶴明子又接著道:
“真正的大國醫,醫只是術,而不是道!而‘道’是什麼呢?‘道’是救國救民,因此,真正的大國醫一定要關心政治,‘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天下生靈!”
邱有斌朗聲道:
“徒兒嚴遵師訓!”
鶴明子這才真真正正放下心來,向著眾人作了個揖:
“眾鄉親止步,貧道就此別過!”
說罷便轉身大踏步而去,再也沒有回過頭,很快便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邱有斌和眾人朝鶴明子遠去的方向齊齊跪下,慟哭失聲!
是啊,對於眾鄉親來說,還有誰能比幫助自己安度“人瘟”、避免匪患更讓自己懷念的?而對於邱有斌來說,恩師鶴明子不僅救了自己的命,還傳承給了自己千金難求的武當全真派道醫絕學,實不啻於再生父母!
冷風悽悽,寒星點點。這淒冷的夜晚似乎正代表了此時此刻大家的真實心境!
一轉眼,恩師鶴明子已經離開自己三年了。在這三年時間裡邱有斌牢記恩師教誨,精心改進“祛瘟丸”和“逍遙生肌散”的配方;同時積極向各門各派甚至西醫大夫虛心求教,博採眾長,因此醫術增長非常之快,甚至連遠在大西南、大西北、兩廣之病患也時常不遠千里慕名而來。
此時的邱有斌已經二十六歲了。一般人在他這個年紀早已結婚生子,邱有斌作為京城名醫前來說媒拉縴的早已踢破門檻,然而邱有斌卻不為所動。他的心中一直有著早已投井自盡的鄧婉瑩的影子;那兩小包熱土自己一直放在供桌上,每天清晨都會和太上老君、慈父邱世忠、恩師鶴明子一起接受香火。
這三年邱有斌掙了不少的銀兩,然而其還是住在破道觀裡。首先他不是個貪圖享樂之人,對物質要求並不高,一件衣、一碗飯足矣;其次在這裡恩師鶴明子不僅救了自己的命,而且為自己傳業授道解惑,自己實在是不捨得離開這裡!
雖然邱有斌每天都很忙碌,也時常有鄉里鄉親登門拜訪、閒話家常,然而他的內心卻很是孤獨。他的雙親和姐姐等都被冤殺,至今還頂著“賣國賊”、“漢奸”的惡名,自己也一直不敢使用真名。每逢夜深人靜難以入眠的時候自己就會跪在貢像前喃喃自語,向著三座牌位訴說著自己的心事。
因此邱有斌儘量把日子過得很充實,他每天就像一頭正位於壯年期的騾子,忙得團團轉。他必須得用滿負荷的工作來驅散內心強烈的空虛、孤獨和寂寞。
為了改進配方,邱有斌如神農嘗百草般不惜以身試藥,多次中毒暈倒,但是每次又都頑強地醒了過來;最危險的一次是去京畿地區最高最險的老鷹嶺上採鐵皮石斛,不慎腳下一滑摔下了萬丈深淵!幸虧這一段山坡植被茂密,自己墜落時被枯木朽株所阻,因此只是摔昏了過去,身體多處骨折,遍體鱗傷血流不止。醒來後已經過去了兩天兩夜,自己是被漫天大雨所澆醒;他找到了幾味止血的草藥嚼碎敷上,艱難地向前挪。爬了大半夜終於遇到前來找尋的鄉鄰,終於撿得一條性命。
這年九月,突然朝鮮東林黨起義,大清作為庇護國出兵協助朝鮮政府彈壓。事變鎮壓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位於東瀛列島上的小日本卻突然跳了出來,也派兵前來瞎起鬨。小小的朝鮮半島上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這天清晨,邱有斌正出急診歸來,突然見一大群人正圍在報告前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出於好奇邱有斌也擠了進去,原來是朝鮮局勢吃緊,朝廷正重金徵召大批軍醫前往。全文如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高麗民變,倭奴趁機出兵挑釁,前線局勢危急。先國後家,為人臣者不可不為主分憂,為國解難;特徵召郎中一百員為軍師,即赴王師,以靖王事,助我天朝上國殄滅猾虜,復我大清百年威榮。應召者特恩賞紋銀百兩,望爾等速速傳達曉諭,欽此!
看完後邱有斌突然想起臨走時恩師鶴明子的教誨:為真真正正之大國醫者必須胸懷家國天下!是啊,我應該報名加入,為國盡忠!
然而朝鮮離這裡千里萬里,而且局勢很不明朗,外面傳言很多,有說王師已經把倭寇趕進黃海餵了鯊魚,有說王師正和倭奴臉對臉眼對眼虎視眈眈呢,甚至還有人說王師不慎中了倭寇的妖術,現在已經被“神風”捲了,全軍覆沒,朝廷又準備發兵十萬蕩平兇頑……
總之什麼樣的傳言都有,一時間邱有斌又猶豫了。
整整一天邱有斌都心事重重。是啊,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不確定因素太多,隨便一顆子彈一顆炮彈就能送了自己的小命!而且聽說倭奴新進了英吉利老毛子的開花大炮彈,一顆炸子兒下去方圓幾十裡都沒了!
況且這個朝廷需要自己去維護嗎?自己的父親忠君愛國卻被冤殺,還連累一大家人都慘死街市,甚至連年過八旬的爺爺、奶奶都無辜受戮!如此昏庸、殘暴的朝廷,值得自己去挺犯險?
所謂的紋銀百兩自己其實是根本不放在眼裡的;按自己現在的聲名,甚至不消一日就能掙到如此之金錢!邱有斌真的很是糾結!
如果恩師邱有斌沒有離去,自己完全可以徵詢他的意見。然而恩師早已離去,自己又能問誰?
這天晚上邱有斌躺在破道觀的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最後他索性燃起三柱清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爐裡,自己則跪在那裡喃喃自語:
三尊在上,我邱有斌現在遇到難事了!國難當頭,然無法盡孝之人是否應為國盡忠?這個國家這個朝廷值得我去為國盡忠嗎?還望三尊能予以曉示……
不知不覺,邱有斌居然昏昏沉沉進入了夢鄉。
朦朧恍惚中邱有斌似乎覺得自己的軀殼緩步出了破道觀。清冷的夜光下兩白髮銀髯仙風道骨之人乘風而下,緩緩落在邱有斌的面前。大驚失色之餘邱有斌定睛一看:天啊,這不是太上老君和自己日思夜想的恩師鶴明子嗎?
邱有斌“噗通”一聲雙膝跪倒,泣不成聲:
道祖、師、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