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侷促地點點頭。

心跳疾速地彷彿要掙脫胸腔的束縛,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只好沉默地低頭,假裝入迷地注視自己的手指。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你是低年級的學生吧?這個時間不該在教令院上課嗎?”

卡維狀似隨意地詢問。

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丹妮猛地闔眸。

她拍一拍腦袋。

怎麼回事?

她不記得了。

怎麼會?怎麼會不記得?

那樣苦痛的煎熬,怎麼可能輕易忘卻?

她又拍一拍腦袋。

忽然,顱內一個激靈,好像瞬間衝破了什麼禁制,她驟然回想起來。

“我……”

“我只是有些累了,所以想在這兒吹吹風。”

她想起來了。

就在剛才,她拆穿了博士的陰謀,在陰森可怖的地下實驗室裡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哥哥。

多虧小吉祥草王大人及時趕到,兄妹二人才得以保全性命。

對此,她直覺信念的高樓似乎在一瞬間傾頹,只留下一片瘡痍。

所以,她才會在上課的時間出現在這裡,獨自一人坐在這個距離天理最近的地方,遠眺著天空島,絕望地懷疑著自己悲慘的一生究竟是不是個荒誕的笑話。

但,不知為何,夢中的丹妮並沒有重溫舊時的絕望。

甚至,她的內心平靜得猶如一潭靜水,在其中蕩起漣漪的僅有眼前人燦若繁星的瞳仁。

“您是卡維師兄,是嗎,大建築師?”

“我參觀過您的個人展會,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老實說,我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本人,真是意外之喜,”

陰霾一掃而空,少女興沖沖地激動道。

“嗯……”

卡維轉頭,極目遠眺。

“我也是累了,所以才會上來休息一會。”

“只有在這裡,才能徹底放鬆下來。”

丹妮點頭:

“是啊,這是個好地方。”

“那邊還可以看見卡薩扎萊宮的全貌。”

她遙遙一指茸蕈洞的方向。

“就算隔著這麼遠看也是美輪美奐,真可謂是鬼斧神工了。”

少女由衷地讚歎。

卡維略顯赧然:

“多謝。”

“這大概也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專案了。”

“只是……”

他一頓,神色也隨之低落,但他隨即便恢復如常。

“沒什麼。”

“按說,妙論派應該不會像別的學院那麼擔心畢業才對,你怎麼給自己這麼大壓力?”

卡維笑問,他的語調輕快,令人如沐春風。

“沒事。”

少女低垂眼睫,

“不過是世事難料,有些事太突然了而已。”

她輕輕揭過。

“沒事了,”

卡維寬慰道,

“放輕鬆,都過去了。”

這話彷彿有魔力一般,隨著他輕柔的話音入耳,少女重新抬眸,眼底的烏雲已消散一空。

“是啊。”

“沒事了,都過去了。”

丹妮無意識地跟著他重複。

眼前的卡維背光而坐,她還沒來得及看見他流光溢彩的眼眸,便已湮沒在他的呼吸中。

青年的氣息與想象中一般,是陽光和春日的味道,暖洋洋的、甜絲絲的。

在他綿軟而柔和的攻勢下,她微微啟唇,他便順勢而入。

他的唇舌和他的視線一樣溫柔,他的懷抱和他的胸襟一樣寬廣。

他環著她,她就依偎在他頸項間,他的發與她的糾纏在一起,他的呼吸也和她的難捨難分。

不知過了許久,聖樹不見了,太陽也不見了。

視線可及的地方,只剩下光彩奪目的金髮和赤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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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挑開門簾,走進臨時病房。

卡維警覺地抬頭。

但見冷峻的高挑青年,他復又垂下眼睫。

小圓桌上的一盞燭燈依舊無聲地燃著。只是蠟燭終有燃盡的一刻,此時的火光已接近生命的盡頭,終不復初綻時那般絢爛。

少女伏在病榻上,合著雙眸,睡得正香。

卡維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她柔軟的發。

他的動作既愛惜又虔誠,彷彿眼光獨到的收藏家正在愛撫一件難得的珍品,又好像十惡不赦的罪人正在乞求神明的寬恕。

來人靠近兩步,他便停下了手中的個動作,改用那手將她護在懷中,好像獵手虎視眈眈地怒視覬覦他所得的人。

“你回來幹什麼?”

見對面人依舊沒有收斂的意思,他壓低聲音叱道。

那人挑起一邊眉毛:

“她……不會醒吧?”

卡維將頭低下,蹙眉看著懷裡熟睡的少女。

最終,他還是長舒一口氣:

“理論上,今晚應該不會。”

話畢,他又豎起眉頭,橫眉冷對:

“我說,艾爾海森,你又回來做什麼?”

艾爾海森則好像全然不聞卡維的怨氣一般。

“當然是回來確認一下,看看你有沒有一時衝動破壞我們的計劃。”

他走上前來,附身檢視起丹妮的情況。他伸手,將指腹貼在少女頸間。

“你幹什麼啊?”

“把你的手拿開。”

見此,卡維勃然大怒。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將嗓門壓得很低,唯恐驚擾了夢中人一般。

“生命體徵正常,可你都這樣大吵大鬧了也不見醒來……”

“事成了嗎?”

艾爾海森不為所動,生硬地問道。

他始終將視線放在沉睡的少女身上。

他貪婪地看著她,好像從來沒見過她一般,像是要將她此時無害的模樣熟記在心底。

“我也是第一次做,我怎麼知道成不成?”

“應該是成了吧。”

卡維敷衍道。

“什麼是應該成了吧?”

“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必須要謹慎。”

“你知道這件事一旦失敗,會釀成多麼慘痛的後果嗎?”

艾爾海森直起身來。

他撤回手,嚴肅道。

卡維已忍耐到了極限:

“你以為我沒考慮到嗎?”

“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想騙人也不會騙人……”

“你們平日裡怎麼招搖撞騙我都不管,可我不願意做這種事……尤其是對她。”

他說著,嗓音逐漸降低,直到最後歸寂於沉默,彷彿懺悔。

“你不願意?”

艾爾海森冷笑道,

“你以為我願意?”

“你以為我願意給你們這個獨處的機會?”

“但我沒辦法。”

他依舊淡淡的,無論是說話的方式還是神情,就好像他根本沒有因此感到怒火中燒。

但他眸底燃燒的熊熊火光還是出賣了他。

燭火在艾爾海森菸灰色的瞳仁裡跳動,與其中灼灼的怒焰交融。

“如果不做好你的身份,等待我們所有同伴的就只有完蛋一條路。”

“不想騙人……”

他挖苦道:

“可我們生下來就是要騙人的。”

他終於抬起頭來,直面卡維的怨懟:

“現在我們有不變身的機會,你還能在這裡站著說話不腰疼。”

“一旦他們都玩完了,我們就不得不變身。”

“屆時,別說騙人了,恐怕殺人也在所難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