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她一字一句出口,卡維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吸引。

他俊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種狂熱的欣喜,他面色紅潤,映得一雙瞳仁都顯現出美麗的深紅色,彷彿東昇的旭日,洋溢著無盡的希望。

“丹妮……”

“你真是天才!”

他由衷地感嘆道。

快樂的時光如流沙一般飛逝,轉眼日薄西山,紅霞不捨地將黃沙籠罩在最後的一縷暖意之下。

終於,天黑了。

卡維此時正安靜地沉睡。

他失血過多,不知停歇地暢聊猶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他所剩無幾的精力壓榨得乾乾淨淨。

丹妮注視著他酣甜的睡顏。

熟睡的卡維師兄面色蒼白,繃帶縱穿他的前胸,一直延伸到手臂。他看上去就彷彿一隻折翼的蝴蝶,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丹妮無聲地嘆氣。

她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緩緩地踱步至五彩斑斕的玻璃窗前。

伴隨著一輪圓月攀上光禿禿的樹梢,沙漠遍地碎金一剎那化作銀波,如海洋一般倒映著清冷的月華,令人望而生畏。

她開始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答應提納裡師兄的請求,為什麼要留下來照看卡維。

她一面情不自禁地抬手,撫摸上腰際的銃槍。

槍口冰涼,正如窗外的滿月。

如果……

假如真的有如果……

她真的能狠心將槍口朝向卡維嗎?

丹妮搖搖頭。

她在心底冷硬地責難自己的軟弱。

倘若她連大義滅親都做不到,又何談保護楓丹廷的大家呢?

身後,她無暇顧及的病榻裡,本應該沉睡的青年徐徐睜眼。

卡維凝視著天花板。

他沒有出聲,片刻後才將視線投放到滿懷心事的少女身上,好像欲言又止一般。

為了他能夠更好地入睡,臨時病房裡一片昏暗,唯獨不遠處一張小圓桌上面一豆橘燈,搖曳著散發出昏黃的火光。

燭光散落在卡維面上,將他半邊面容照亮。而他的另外一半面龐依舊隱藏在黑暗裡,僅僅一雙琥珀色瞳仁,眼下幽深得彷彿莫測的深淵。

青年建築師的神情頗有些恍惚,彷彿初入教令院的時候,以免不敢輕信自己的幸運,一面為未知的前路感到迷茫。

伴隨時間一點點流逝,他強自偽裝出來的溫柔笑容漸漸地消失不見,就好像潛伏在普通人類當中的野獸,終於有機會摘下假面,展示出不為人知的兇殘面孔。

他死死地凝睇窗前的少女,如同鎖定獵物的捕食者。

可剎那,他復又洩氣,好像奓毛的貓咪一瞬間萎靡。

卡維低垂眼睫,思索片刻,最終還是無聲無息地重新闔上雙眼,就彷彿他從來沒有睜眼一樣。

隨即,丹妮轉身。

她返回病榻前,躡手躡腳地落座。

她一隻手支撐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盯著卡維。

假如是卡維師兄的話……

或許會選擇保護大家吧?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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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妮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她回到了教令院,回到了那段最無憂無慮,也是最不堪回首的時光。

那些過去,關於哥哥的過去、關於博士的過去,幾乎被少女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封存起來。

封存在心底,成為任憑誰人都不可能開啟、不可能走進去的荒蕪禁地。

那怕是丹妮自己,也好像刻意遺忘了那些她追悔莫及往事。

但若是細細挖掘,其實一切傷痛都依然深刻心裡。

比如這回的夢境。

無措的少女好像漫步展館的旁觀者,那樣輕而易舉地打破故夢的封印,漫步在潛意識的迴廊裡,揮手拂去畫框上厚厚的風塵。

所幸,這個夢總是美的。

在丹妮印象中,雨林似乎生病了。

死域彷彿雨後春筍一般密密麻麻地冒出來,而天空始終是灰濛濛的,別說星星月亮,就連太陽亦是罕見。

明論派的學生人人自危,生怕提瓦特的星空終有一日會變成這般不可觀測的模樣。

但在夢中,天空是蔚藍的,與楓丹的海洋一般幽靜而明亮;日頭則是鮮豔的,好像遍佈山野的虹彩薔薇,熱情洋溢地將愉悅帶給每一個穹頂之下的普通人。

她坐在聖樹最頂端的枝杈上,自由自在地晃盪著雙腳。

陽光暖洋洋的,烤得人心間都是溫暖的味道。

少女沐浴著陽光,一剎那她似乎生出雙翼,幻化成恣意翱翔地飛鳥,悠哉遊哉。

丹妮直覺當下的光景眼熟極了。

她拍拍腦袋,依稀回憶起來,這大概是她和卡維初見的模樣。

丹妮咂咂嘴,她仰面躺倒。

聖樹枝幹粗壯,與普通的樹木一般觸感粗糙而蒼勁,散發著木質的清香。

“你怎麼自己待在這裡?”

頭頂上響起青年悠揚的嗓音。

丹妮睜開眼。

陽光奪目,她於是伸出一隻手遮擋。

光芒從指縫中漏出來,與之一併映入眼簾的是青年俊美而溫柔的面龐。

丹妮猛地坐起來。

嚴格而論,她應當算不上十分花痴。

起碼不會對著完全陌生的英俊學長流口水。

但此番,她確實怔愣住了。

見勢,青年粲然一笑,露出兩行潔白又整齊的貝齒。

趁她發呆的功夫,青年在她身邊坐下來。

他同樣將修長而勻稱的雙腿從樹枝邊自然垂落,並快活地晃晃悠悠。

丹妮敢打賭,以他出眾的身高而言,平素這樣做的機會一定少之又少。

她的視線一直跟隨青年至他坐定。

與他正面驚人的俊朗迥然相異,他的側臉柔和得好像一汪春水,半點攻擊力都沒有,輕柔地將人包裹其中。

這種感覺……

似乎在誰身上也感受到過。

是她眷戀極了、依靠極了、信賴極了的感覺。

但此時此刻,丹妮似乎將之全然拋卻腦後。

她記不起來了。

眼前只剩下金髮的青年,和他隨風飄揚的髮絲。

那發猶如精金一般遙不可及,又如同麥穗似的親和。

“你好,我叫卡維。”

“我看你也是妙論派的學生,是嗎?”

他溫和地吐口,聲音彷彿大提琴一般悅耳,又如同泉水叮咚,潺潺地奏響令人神往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