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一路東張西望。

“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丹妮小姐第一次到水下來吧?”

萊歐斯利見她好奇,便解釋道:

“如果簡單的把犯人們關起來,犯人們就沒辦法發揮自己的全部價值,更別提改正自己了。”

“所以梅洛彼得堡與其他國家的監獄有些小小的不同。”

“哦,當然了,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拙見。”

他話音裡忽然又染上熟悉的調笑意味。只是這次,他的語調卻冰冷得出奇:

“聽說水上有不少保守黨對我的管理方法反對至極。”

“他們認為犯人就應該關在牢房裡,說是為了其他人的安全。”

萊歐斯利冷笑兩聲:

“真是可笑。”

“梅洛彼得堡的構造堪比神蹟堅不可摧,而水下的警衛們一個個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所謂威脅到其他人的安全根本是無稽之談罷了”

“哼。”

“所以說,那些老傢伙考慮的到底是他人的安全還是自己的利益,可就難說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帶領二人乘坐升降梯,來到監獄最底層。穿過一條人跡罕至的水底隧道,最終,幾人在一處石牢前停住腳步。

石牢的框架乃是天然形成,後經人工分隔、加固,這才變成眼下的模樣。

乍一眼望去,石牢裡空空蕩蕩。細看之下丹妮才發覺第一個隔間的角落裡,蜷縮著個人。

此人蓬頭垢面,抱著膝蓋團在角落裡。他的身體不斷地瑟瑟發抖,明明已經成年人,可看上去卻比少年人還要瘦小。

但相比起髒汙,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手足無措的恐懼,就好像即將登上斷頭臺似的,不知等著著自己的審判究竟何時到來。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來。

丹妮原本有些恐懼,直至看見那人的面孔。

那是她非常熟悉的一張臉。

幾乎每天都能在沫芒宮看見的一張臉。

這是一位復律庭的同事。

一個新近入職的年輕人,為人處世頗有幾分熱血。

然而,丹妮並沒有聽說他犯了什麼罪,又怎麼會被送來梅洛彼得堡呢?

而且,不同於其他囚犯,他還是獨自一人被關押在這個陰森的石牢裡。

丹妮對這位同事印象著實不錯。

他平日做事幹勁十足,雖說性格稍微靦腆一些,但還是十分樂於助人的,看見矮小的美露莘同事獨自搬運重物一定會上前幫忙,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丹,丹妮前輩?”

看見丹妮,同事震驚得結巴起來,似乎是不敢相信有生之年還能夠看見熟悉的面孔,

“還,還有那維萊特大人?”

“那維萊特大人,求求你救救我……”

不知何故,那囚犯一看見那維萊特就開始嚎啕大哭。

“我,我不知道得了什麼病,每月一次身上疼得要命……”

鐵欄杆旁邊孤零零地躺著一張倒地的桌子,不知是犯人自己還是獄卒推倒的,一亦或者這只是個可悲的意外。

桌腳邊上整齊地擺放著飯菜,看色澤應該是今天早些時候才送過來的。

可同事怎麼看都是一副飽受苛待的模樣,形銷骨立、瘦骨嶙峋,兩隻凸出的眼睛大得出奇。

但,他說自己正遭受病痛的折磨。

倘若真是如此,倒也不能責怪梅洛彼得堡虐待囚犯。

只是,她依稀記得楓丹的律法裡似乎有這樣一條:若梅洛彼得堡的犯人服刑期間罹患重大疾病,可優先送至水上接受治療,待痊癒後再繼續服刑。

怎麼這位同事沒有享受到應有的權利?

丹妮正詫異間,那角落裡蜷縮成一團的囚犯忽然一聲淒厲的慘叫,繼而便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腦袋,開始滿地打滾。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倒退兩步。

誰知,萊歐斯利就在她正後方站著。

她一後退,好巧不巧撞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與他輕微泛著涼意的雙手不同,梅洛彼得堡的公爵胸口火熱,散發著獨屬於年輕人濃厚的荷爾蒙氣息。

丹妮又是一驚。

她忙不迭地躲閃,跌跌撞撞地,一個重心不穩便險些跌倒。

幸而萊歐斯利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起來。

丹妮驚魂未定。但面對兩人關切地目光,她實在羞赧,於是強裝鎮定,硬著頭皮道謝:

“多謝你,公爵大人。”

萊歐斯利若無其事地擺擺手,十分豁達的模樣:

“哦,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可,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他說完,竟意有所指似的撫摸一下自己的心口,就好像丹妮那一撞多麼用力一般。

丹妮不由得目瞪口呆。

但她裝作沒看見,轉身繼續留意石牢裡面的囚犯。

經歷過一輪疼痛折磨,他連環抱自己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氣喘吁吁地癱倒在地面上。

但見丹妮重又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他強撐著坐起來。

“喂!”

丹妮剛想要阻止,就聽見他虛弱地開口,聲音裡隱約還夾雜著哭腔:

“那維萊特大人,我知道……我這個病根本沒辦法治癒,是不是?”

“我也知道,您把我移到這裡,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

“可我真的……真的還想再見他們一面。”

他說著,便情不自禁地抽噎起來:

“丹妮,你知道我家在哪裡,對吧?”

“能不能請你轉告我的父母,還有我妹妹我愛他們。”

“但請不要告訴他們我在哪裡,就告訴他們我是因公殉職……”

殉職?

丹妮大驚。

就算眼下同事看上去有氣無力的,可他畢竟還活生生的說話。且他是入獄,與殉職實在是天壤之別……

丹妮正猶豫要要不要答應下來,忽然就聽見他又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音活像鋒利的匕首一般,刺激著所有人的耳膜。

伴隨著這樣一聲尖叫,石牢裡關押的犯人開始發生變化。

他渾身上下的骨頭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一根根折斷,緊接著他的肌肉也彷彿被什麼東西撕裂。

同事的體型開始膨脹,他原本光滑的面板上生長出短粗且堅硬的毛髮。

他的瞳仁色澤驟變,從褐色變成了凶煞的琥珀色。他的犬齒顯見地生長,變成令人觸目驚心的一對獠牙。

丹妮的面色灰敗,不知是出於驚嚇還是震撼。

她眼睜睜地看著朝夕相處的同事從一個人變成了一頭龐大的野獸,張著血盆大口,一步步逼近石牢外面的人們。

與之前病怏怏的模樣大相徑庭,眼下的同事變得生龍活虎。

他變成的野獸在牢房裡不住地徘徊,他巨大的腳爪死命刨著,摩擦地面細碎的沙石上不斷髮出嘩啦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