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魯城最東邊的羅博村附近,大隊騎兵揚起滿天沙塵,一路衝到了村口,領頭的兩人正是二旗隊長——“黃金戰棍”,莫德,和四旗隊長——“朽骨”,奧普·烏特。

停住駿馬,莫德一個翻身跳下馬背,他身材高大、器宇軒昂,走起路來帶著風,劍一般的金色眉毛、泛著光的藍色眼眸、一口整齊的絡腮鬍子、一頭幹練的金色短髮,硬朗的形象讓人看著就倍感心安。

與之對比,奧普的形象可就差多了,他身著黑袍、面容消瘦、膚色慘白、手如枯骨,高高的個子跟竹竿一樣,毫無血色的臉龐彷彿一具死屍,一張嘴,萎縮的的牙齦和蒼白的牙齒更是讓人不寒而慄,整個人遠看過去活像一隻喪屍。費了老半天力氣,奧普才藉著士兵的攙扶爬下了馬背,那蹣跚的步履,給人一種隨時會癱倒的感覺,難怪被稱作“朽骨”。

下馬之後,莫德徑直走向村口,村長領著一眾村民已經在那裡等著了,他快人快語,直接便點出了此行的目的:

“你們又越過防火線了?”

“額……這……這…………這個嘛……應該是……”

所謂防火線,是火梟旅隊根據各村地形設定的警戒線。

索羅人經常會劫掠馬吉克王國的村莊,一來補充給養,二來宣洩怒火。針對這種情況,旅隊長迪安登結合各個村子周圍的小溪、斷崖、亂石灘、溝壑等等險要地形,為各村畫了警戒線,並在臨近前線的村子間加蓋了13個要塞。

只要敵人前來劫掠,必然會被這些天然路障減緩腳步,再加上需要顧及擄走的牲畜,敵人的行軍速度肯定更下一層。這個時候,要塞裡的駐點士兵便會火速出擊,拖住敵軍,然後由法魯城內派出追擊部隊,剿滅劫掠者。

防火線戰術,效果十分顯著,因此可以這麼理解,安安分分待在“防火線”之內,基本就不會被索羅人搶劫。

然而,很顯然,村子裡的人不止一次越了線……

“損失多少?”

“被索羅強盜搶走了224頭羊。”

“牛呢?”

“額……”

“快說!!!”

羊是經濟動物,對村民來說很重要;而牛是生產動物,對整個法魯城的農業都很要緊,村長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支支吾吾說道:

“大概,大概……”

“我要具體的!”

“37頭吧。”

“37頭!!!你們村子1000多人,總共就100多頭牛,現在丟了37頭!你知道搞一頭牛有多難嗎!金波潭那裡的牛犢販子,只要打聽到是咱們這裡的人,平時6個銀幣的牛犢他們敢加價一倍啊!!!”

“損失我們會努力耕作,還給火梟旅隊的……”

“指望你們!五年都還不上!現在錢好弄,糧食難搞,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活一輩子都沒搞明白嗎!!!”

當初索羅人侵犯馬吉克王國東界,劫走了大部分牲口,現如今法魯城轄區內62個村子,30000多名村民,手中所擁有的全部4000多頭牛過半是火梟旅隊採購的,他們把牛犢託給村民養育,等牛長到能耕地的時候再買回來,這樣既可以為村民增加一筆收入,又可以解決耕地問題。

現在遇到這種情況,村民自然要負起賠償的責任。

村長不聽勸阻,被訓斥之後是一臉委屈,讓人既生氣又無奈,眼見莫德絮叨了半天,再這麼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奧普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去收拾下吧。”

“誒……”莫德長嘆了一口氣,對村長擺了擺手道:“把秤抬過來,準備善後吧”

……………………

順著村長指示的方向,大隊騎兵走到劫掠發生地,敵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只有幾百只牛羊的殘肢被隨意扔在草地上,無數禿鷲和郊狼像蒼蠅一般守在屍骸旁,慶祝著屬於它們的盛宴狂歡,哪怕士兵們順著山坡衝下去了,它們也是能多啃一口是一口。

土坡上,莫德鬱悶地看著那些驅逐郊狼計程車兵,趕完東邊的西邊又湊上來,就算被士兵用長矛捅穿了心臟,它們也要掙扎著把最後一塊肉撕咬下來,嚥進肚裡,讓人煩不勝煩。

“奧普,索羅人學聰明瞭,他們牽著牛、趕著羊不好撤退,所以砍掉了牛羊的四條腿和胸肉,把肉最多的部分都搶了回去!”

“血腥味。”

“這裡到處都是牛羊血,肯定少不了血腥味!”

“不,我說的,是人血。”

“人血?”

“嗯,那邊的土包後面。”

“朽骨”奧普對於血腥味的捕捉沒人敢質疑,莫德二話不說,策馬揚鞭,踏著一路沙塵很快就登上了那個土包,可剛停下馬來,眼前景象差點沒讓他噁心的把早飯給吐出來:

不遠處的沙地上,無數殘臂、斷肢、內臟、腦漿和血液擺出了一個大大的火焰型標誌,這個標誌泊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索羅人信仰的神火教聖標,這聖標現如今以一種如此殘忍而又血腥的形式出現在眼前,著實讓人反胃。

“怎麼?‘黃金戰棍’莫德也會害怕屍體?”

“老子手上的性命少說也有上百條,會怕屍體?”

“那你捂嘴幹嘛?”

“作戰時,老子向來都是直接用戰棍砸爆敵人的腦袋,這種虐殺的方式,真讓人不愉悅。”

二人騎馬慢慢走到那堆碎屍旁邊,馬蹄踩在混著鮮血的沙土上,每次抬起來都能聽到黏糊糊的“吧嗒”聲,臨近屍骸,看見無數綠頭大蒼蠅像黴點一樣,死死吸著屍體的內臟不鬆口,有些扯出來的腸子上已經生出了白蛆,十分噁心。

莫德皺著眉頭,腐臭味繞著鼻尖走了一圈又一圈,讓他連深呼吸都不敢,他抬起手來,在鼻子前扇了扇。

至於奧普,他是守墓人的孩子,似乎對屍體有一種異樣的著迷,甚至連睡覺都要把自己埋進土裡,因此對腐屍的容忍度也高了很多。

“你幹嘛?”

“幫我一把,莫德,我下不了馬。”

不可否認,奧普的魔法造詣相當不錯,但他的體能也差得令人髮指,下馬都要別人摻扶。

站穩腳步之後,奧普緩緩蹲下身子,撿起了一隻早已蠟黃乾枯,有些腐臭的手臂,反反覆覆觀摩了好幾遍。

“噁心!!!”

莫德罵了一句,但奧普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觀察之後,他捏住這隻手臂的拇指甲,一個用力,將指甲拔下,然後又把那片指甲對準太陽,仔細看了看,終於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莫德。”

“怎麼了?”

“巢外獅。”

“什麼!!!”

“我說,這些是巢外獅的屍體。”

巢外獅,專門為馬吉克王國皇室蒐羅情報的間諜組織,一個月前火梟旅隊奇襲敵軍駐地,就是依靠巢外獅傳來的密信。

但按照馬吉克王國國教——泊赫教的教旨,信徒理應純潔、善良、真誠,聖主不會漏看任何陰謀詭計,更不會允許踐踏教旨的間諜死後魂昇天堂。不光如此,這些間諜的靈魂,甚至連地獄都沒資格去,他們只能孤單地遊蕩在虛無荒原中,一千年、一萬年、一億年。

因此,每當派出間諜之前,王室嫡系成員都會割破自己的手掌,將殷紅的鮮血撒入烈酒之中,然後與所有間諜共同暢飲,並將鮮血血抹在聖主的聖像上,指著自己的心臟向聖像厲聲表態:

“巢外獅風餐露宿,教堂不收,皇家收!

巢外獅形隻影單,教眾不容,皇室容!

巢外獅為國而死,天堂不納,皇陵納!

他們做不了聖主的羔羊,就做我獅家的巢外雄獅!!!”

臨別之前,巢外獅所有成員的名字,都會先行鐫刻在王陵中的皇碑上。這就是巢外獅,將溫暖的獅巢留給幼獅,自己卻孤身在外狩獵,直到老、直到死……

望著眼前的大片殘肢和鮮血,二人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直到很久以後,莫德才出聲打破了平靜:

“老鬼,他們是真英雄,我們總不能像爛木雕一樣站在這吧。”

“嗯。”

奧普雙膝跪地,兩手撐著地面,唸了一串咒語,隨後,黑色的法陣逐漸亮起,罩住了所有的屍骸:

“屍靈魔法——安息之風。”

法陣內,所有屍骸迅速被脫去水分,一點點變得焦黑,宛若被燒完的木炭,再之後,一陣微風吹過,焦枯的屍骸紛紛化作骨灰,隨風聚到奧普面前,他脫下長袍,將骨灰包在其中,繫緊,放在了馬背上,等法陣散去的時候,沙地裡一滴血液都找不到,彷彿被水洗過一樣。

“回去吧,莫德。”

“啊,村落間的要塞越來越難守了,問問旅隊下一步該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