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庭院落得滿是楊棉的時候,家裡迎來一位新成員,小狗晶晶。
全身白毛,兩歲多點,眼睛水汪汪的,可愛極了。
2007年秋,又是收穫之時,麥地裡莊稼都忙著豐收的時候。
陳鹽終於能夠自己走到衚衕口,也終於能夠說出完整的話來。
陳鹽,也算是長大了些。
只是,她可能不記得。
回顧這一年,大樹下蹣跚學步的小姑娘,不知摔了多少回,咿呀學語,不知道練了多少次。
晶晶買來的時候不過半歲,小小的一隻。
這年的時候,終於長得胖乎乎。
只是接下來,誰也不知道,晶晶將會離開他們。
“姐,姐夫,別走了唄”任曉梅攔住要走的二姐和二姐夫,他們執意要走。
“我這次來就是到李集修車,今天還修不好,還得麻煩你再開過來” 任曉府解釋道。
「守護靈∶那時的車,其實是發動機三輪摩托車。並不是說家裡多有錢。」
“那你怎麼回去啊,這樣,你開我家的三輪車去,我剛加了電瓶,加電就能跑,不費那蹬車的勁” 任曉梅一聽二姐說這話,連把自家的小車推出來。
「守護靈∶那時陳鹽家也不過是一輛老年人力三輪車,有點小錢,但不多。」
“emmm” 任曉府先是愣了一下,正想著要怎麼拒絕,
任曉梅也想幫她,就是怕她不會開摩托車。
最後,任曉梅還是說“不還有摩托車呢嘛,讓姐夫帶你。”
說完,自己跑到雜物間推了摩托車來。
一時間,空氣裡塵土飛揚,數不盡的灰塵顆粒瀰漫在空中,伴著午後的陽光,肆意而散漫。
兩人還是開著摩托車走了,漸漸消失在門前林蔭道的土路,直到開了很遠,任曉梅還是懷抱陳鹽,衝他們大聲喊“一路小心,再見!”
只是這些,陳鹽也都記不得了。
也不知幾天後,媽媽開回一輛紅色三輪車時,鹽鹽一蹦三尺高,或許也不記得自己興高采烈的感受了吧。
“咯噔咯噔,鹽鹽坐好哈”這是後來,任曉梅去送車的時候,或許這是鹽鹽記得的唯一一句話。
“嗯,鹽鹽坐好了。” 紅色的車廂裡,一個半大的小人坐在板凳上,她兩手緊緊抓著車箱框框,小眼睛死死盯著車箱底。咬著嘴唇,也不說話。
只等身體隨著整個車廂顫動起來。
“咣噹咣噹 ——”鹽鹽終於聽到這樣巨大的噪音,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可是,再抬眼,一個小點點忽地出現在她眼前,直到那點點越來越近。
“晶晶,是晶晶!”陳鹽不可思議地大叫起來 ,
她迫不及待要把這個訊息告訴媽媽,“媽媽,晶晶跟著我們過來了!媽媽,晶晶跟著我們過來了!”
“鹽鹽,你說什麼?晶晶跟過來了!?”
任曉梅一邊不可思議地想著“不應該,不可能”,一邊緩緩放慢速度停下車來。
“我停下車,鹽鹽,我們把它抱上來。”任曉梅許久才回。
晶晶沒想到車車停下來,於是伸出舌頭,賴在原地,不走了。
“晶晶,一路來跑累了吧,我們上車好不好?” 任曉梅竭力要把晶晶抱上車去,可是晶晶不認。
“媽媽,既然晶晶不上,要不咱們還是開車吧?開慢一點。” 鹽鹽見晶晶不動,心疼地對媽媽說。
“好,就這麼著吧。鹽鹽真乖。”任曉梅繼續開車,陳鹽不再感受到風,車速明顯慢了下來。
轉角的時候,鹽鹽瞥了一眼這兒的小賣部,那是一間小木屋,土砌的牆,熟悉而陌生的感覺,卻不是惶恐不安。
晶晶也是在這時罕見地衝著房子旁邊的人叫,但是在這輛小紅車拐進任曉閣所在的衚衕後停止了。
那是陳鹽和晶晶頭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他們的視線順著小車,先沿著磚牆旁立著的麥垛,再繞開空地上突兀的水泥攪拌機,直向土路盡頭的二姨家。
“媽媽,我們到了哎!”鹽鹽興奮地大喊著,一邊說一邊興高采烈地要下車。
晶晶也在一旁歡天喜地地“汪汪”大叫。
“姐,我們來了!” 任香梅剛停下車,便對水龍頭旁邊忙活的任曉閣說。
屋子坐西朝東,進門對著的角就是廁所,正面對的西牆建了個圈,用來養羊,羊圈南邊是水龍頭,任香府剛才就是在這裡洗衣服的。
靠著北牆的三間小屋,自北向南依次是任曉府和高富國夫妻的臥室,中間的是堂屋,正中間供奉著神明(也就是當地人說的老天爺)的雕塑,最後是高桔梗的臥室。
對了,忘記介紹了,這家有兩個小孩兒,大閨女叫高桔梗,99年生,目前八歲。小女兒叫高菘藍,04年生,目前兩歲。(目前小女兒是跟著這家夫妻倆睡,怎麼說,好像還挺溫馨)
北牆的三間小屋介紹完了,臨著東牆的就是雜物間和廚房了。
自家養著羊,雜物間,放著的無非是肥料和麥麩。 開啟門,撲面而來的一股草料的味道。
陳鹽或許永遠都不會忘,倒不是因為多陳舊,而是她骨子裡刻著的那份源自萬物生長帶來的溫暖,永遠不會變。
廚房進門處擱著滑坡似的水泥板,陳鹽或許永遠都記不得自己第一次進廚房的小心翼翼最後還是摔了個屁股蹲,可愛到讓所有人哈哈大笑。
廚房自是充滿了煙火氣的廚房,甭說那燻得黑乎乎的土牆,不小心濺上了油汙的燃氣灶,土牆上沾著的老灶爺,還是那灶門旁堆放的枯草稈桔,都能讓人瞬間安心。
這家還有寬敞的樓頂,順著水泥砌的臺階向上就是。
只是晶晶好似認定了這。
鹽鹽本也有意的想過來這住,但轉眼就被“一起去收麥子”這句話吸引了。
“好哎好哎,鹽鹽也要去!鹽鹽也要去!”她拍著手,蹦跳著說。
“鹽鹽,不可以。哥哥姐姐也不行,那裡太刺撓了,會讓你不舒服的。”任曉閣對鹽鹽說。
鹽鹽頭一次碰壁,小腳一蹬,憤憤不平。
尋思著為什麼,為什麼不讓鹽鹽去!
再向媽媽求助,誰知道他們已經圍上圍裙要走了。
鹽鹽跑過去急切地問任曉梅∶“媽媽,你能不能不走,鹽鹽乖,鹽鹽聽你的話。”
不等媽媽回答,鹽鹽的眼眶已經紅了。小手牢牢拽住媽媽的衣服,好像這樣她就可以不離開似的。
“陳鹽,既然你那麼乖,那就好好留在家裡陪哥哥姐姐,行不行?地裡很熱的,而且有許多小蟲,你就留在這,好好的。這樣才乖,我一會就回來。哈。”任曉梅無奈地說。
她也不懂怎麼哄小孩,只用“乖”就拴住了陳鹽,也不能說不愛,只是表達方式錯了。
“嗯。鹽鹽乖,鹽鹽是個好孩子,鹽鹽乖。”鹽鹽只得看著任曉梅扒開她的手,然後小聲安慰自己,好像這樣就能平復一切。
“再見,小姨!再見,媽媽!再見爸爸!我們會好好在一起的,我們等你們回來”高晴對任曉梅,任曉府和高富國說,說罷,還拉起了高明和鹽鹽的手。
紅色的小車逐漸模糊,繞過被秸稈包圍的小樹,駛過水泥攪拌機,最後拐了彎,消失在盡頭。
鹽鹽的手攥在高晴的手裡,莫名其妙的感覺升起,熟悉又陌生,但最終還是被鹽鹽掙脫了去,藉口說是要上廁所,其實就是不願被牽著。
回來後又鬧著睡午覺,此時已是下午三點,自來到任曉閣家已經過了兩小時。
睡吧那就,只是這一睡,就過了一個半小時。
醒來後的鹽鹽下意識去問媽媽在哪,可是沒人吭聲。
清醒些後,鹽鹽才反應過來,可是再一想,我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了呀。我一到晚上睡覺,再一睜眼,就是明天了。可現在媽媽還是沒來,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嗚嗚 X﹏X 嗚嗚X﹏X 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 ……”鹽鹽越想越氣,越想越急,最後只能這麼喊。
哥哥姐姐也大不了她多少,被鹽鹽這麼一喊,其實多多少少也有點兒想媽媽。
那怎麼辦呢?找唄。
高桔梗和高菘藍倆人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拐了多少個彎兒,終於來到自家的地旁邊。
一條羊腸小道,兩旁的麥子金燦燦,閃著耀眼的光,遠處的水井旁建了一處磨坊,風車吱呀吱呀地轉。恰巧風吹,起了麥浪。鹽鹽就一眼看見了媽媽。
“媽媽!我找著媽媽了!”鹽鹽興奮地喊著,邊喊邊跑向任曉梅。
“閨女,你怎麼來了?”任曉梅聽到如此熟悉的聲音,話還沒出口,就和鹽鹽的擁抱撞了個滿懷。
最後就是麥子收了一半,鹽鹽和媽媽暫住大姨家一晚。
當晚,高桔梗,陳鹽和任香梅睡在一起。高菘藍,高富國和任曉府睡在一起。
只是,他們都忘了,第二天正是星期一。
這不,高菘藍正是上幼兒園的時候,高倩又在這上三年級,鹽鹽還不懂什麼是學校,但是也鬧著要去。
當天下午,任曉梅實在拗不過陳鹽,只得帶她去這的學校,比較特殊的是,高明只是陪著高倩姐姐,並不在幼兒園。
這地方太偏了!哪有什麼幼兒園?
陳鹽興奮得不得了,她只管催促著媽媽送她去看看。
於是,農田間的鄉間小路上,一位年輕的母親開著紅色的三輪車,碾著似落非落的樹葉,伴著發動機轟轟的聲音,裹挾著孩子們歡笑的聲音,行駛在並不平坦的鄉間小路上,那是一副多麼美好安逸的畫面啊!
“媽媽,這有好多小朋友啊,還有好多座位,我也想去!”陳鹽對著剛送高桔梗和高菘藍進了班級的任曉梅說。
任曉梅本不說話,最後還是送陳鹽進了教室,哪怕她本來不在這裡。
“在這兒呢,不可以說話,不可以吃東西,不可以和小朋友吵鬧啊,要認真聽老師的話,哈” 任曉梅臨走時囑咐著。
直到後來老師進門時,任香梅才向老師打招呼,上完課她又對老師賠了不是。
“媽媽,老師好有意思啊。”陳鹽一下課就跑到媽媽身邊,興奮地說。
任曉梅當然滿意陳鹽這樣的狀態,只是太短了。
“大於號大於號,屁股朝向小於號。大家要記住,這個是大於號啊” 講臺上的老師指著黑板上的大於號對小朋友們說。
“大家記住了嗎?” 老師又問。
“記住了!” 小朋友們大聲回答,尤其是陳鹽喊的極其大聲。
“叮咚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待老師走後一股腦地衝了出去,慌亂中,陳鹽好像被桌子堵住了似的,可是她不怕,踩著自己的小凳子就翻了出去。
“下課了,哈哈哈,我可以去找媽媽了!”陳鹽興奮地跑出去,大聲喊著。
一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校門口,她興奮的撲上去,還是太小。
只是這些感受,好像惹到了誰,冥冥中一個八歲小女孩兒的心思全被陳鹽打亂,她好像想任曉府了。
“小姨,我們走吧。” 一個稚嫩的童聲打破了高桔梗短暫的不安。
四人上了車,氣氛卻不似原來。
鹽鹽想起不能見到媽媽的感受真的讓人很痛苦,她不再想去學校了。
任曉梅考慮著要不要給陳鹽報個幼兒園,可總顧慮著陳鹽太小,她不捨得。
高桔梗總覺得陳鹽好似在炫耀她有媽媽,而且她的媽媽又那麼年輕,那麼漂亮。而自己這麼大了,陪媽媽的時間本來就少,卻又得分給高菘藍一半兒,實在不好受。
於是,後來的後來,高桔梗總是有意無意地向任曉府靠攏。
只是一切都發現的太晚。
高菘藍總覺得氣氛不對勁,陳鹽怎麼不說話了,明明那麼可愛一小姑娘。還有姐姐,她好像也不開心,那我要不要去說什麼,可是說什麼呢。算了,就這樣吧。
最後的最後就到了晚上,大家都吃過了飯,只是母女兩人怎麼回去呢,對呀,給陳中國打電話。
那時候電話並不通行,只是陳鹽家靠著任曉梅的一點錢安了部座機。
但那時候,村莊裡還有的座機只在小賣部了。
他們撥通電話,陳鹽在賣部買了糖,只是分糖的時候,高桔梗嘴角不自覺的下撇,高菘藍心裡放學時帶來的那種落差都無人知曉。
終於,這天八點,陳中國終於開著家裡那輛老年人力腳踏車趕到了這兒。
“你們開摩托車回去吧,下次再見你們的時候,我和高坡一個人開你們的車,一個開自家的車還回去就好了。”任曉府這麼說道。
最後,陳鹽隱隱約約記得,在秋後的一個晚上,她被媽媽攔在懷裡,聽著爸爸開著摩托車平穩地駛在剛剛收割了麥子的田裡,自己睡著了。
「守護靈∶或許她永遠不會知道,其實晶晶是傷心的。」
「因為在任曉梅要把狗送給任曉府那一刻,小狗的眼睛裡含著淚,只是陳鹽可能不再見到了。」
「人間的離別就是這樣,只是她還不懂,那個地方,高老莊,關於那件事,只是人間離別的第一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