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賀 但為君故·小白花
當天空開始墜落,我低語諸神有罪 番茄不太鹹 加書籤 章節報錯
(新年快樂.番外)
黑龍江的秋天,和乾枯的柏樹一樣蕭瑟。即使還未入冬,那淒涼的風就刮掉一層皮。彷彿把人浸泡在凝固不通的琥珀中,然後用榔頭砸碎成一節節殘渣。
不過這並不影響路長明的行程,即使下起沒膝的傾盆大雪,襲著鬼哭狼嚎的北風。他也要每天獨自跋涉,去八公里之外的孤兒院。
他不是孤兒,只是有人在等著他。
這種幾乎瘋魔的執著,令人懷疑他是否真的是個十歲的孩子,而不是虔誠的苦行僧。
當然這件事情路長明從未和母親提起過,就算說了,那個像蛇一樣的冷血動物也不會在意吧,頂多冷冷的說一句:“不要太晚回來。”
路長明想著,融化的雪擦過他稚嫩清秀的小臉,一大片影子毫無保留的壓了下來,陰冷徹骨的氣息撲面而來,連空氣中都帶上了那種腐爛木頭的味道。
熟悉的鐵圍欄映入眼簾,一條條橫豎交錯,整齊有序的鋼絲網是鋥亮的刀子。而烏青斑駁的鐵鏽宛若附骨之蛆,啃食著雜亂毛球似得電線,圈圈凍得開裂的膠皮暴露在乾冷的空氣中。
搓了搓幾乎無法伸張的掌心,血液都要凝固了。路長明深吸一口氣,手腳並用的抓住刺手的荊棘,此時的他彷彿是一隻輕巧的黑貓,匍匐鑽過三角稜柱形狀的冰錐。
盪鞦韆一般凌空一躍,身影在空中拉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像最卓越的華爾茲舞者,在風的樂章中平穩落地。
攔路的阻礙已被拋之身後,路長明瞥了一眼手錶。銀表金細針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九點的刻度線上,準時到達。
他從懷裡取出精心準備的飯盒,輕車熟路的繞過了閒聊的保潔大媽和稀稀疏疏的孤兒們。孤兒院的每一處角落路長明都瞭如指掌,就像是把地圖刻在了他的腦子裡。
他是慣犯了。
話說如果每年經過一個地方三千六百五十次,就算是豬也能記住怎麼走了吧?
旖旎的霜在並不刺眼的暖陽下融化,摧枯拉朽的彙整合折射七彩的清露。壓著了碧草的脊樑,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那平滑如鏡的水面,映出的是殘舊的鞦韆和嬌小的人兒。
路長明期待又隱藏的目光微微挪動,伴隨著一上一下的柔軟足弓。那恰到好處的彎度和斷臂的維納斯有的一比,是最上好的凝脂玉雕刻而成的藝術品,小巧的腳趾俏皮的縮了縮,她穿的是涼鞋。
不知道是不是院長的個人喜好,這個孤兒沿襲了一點蘇聯風格,整體上又是哥特式的。如魚骨突出緊湊相相連的漆黑屋頂,要把崇高的天穹捅出一個窟窿來,隔開深深的溝壑,伸出猙獰的爪牙。
沉重巨大的黑幕下,白髮如綢緞絲滑,輕靈的少女哼著不知名的歌謠,拉著掉色的鐵鏈,搖著拽著,一晃一晃。
她穿著和她頭髮同色的裙子,在幽暗的灰色下,格外夢幻朦朧。
像油畫中寂靜的月。
按道理來說,此時的女孩,應該和其他的孤兒一樣。坐在溫暖舒適的屋子裡,烘烤著適宜的爐火,或者禱告著希望和美好未來的降臨。要是他們的吃飯時間安排的晚一點,現在可能還在吃早飯,可就是再不好吃,也比孤零零的吹冷風要好。
可她就是要等,因為有人會來找她,每天都會。
而現在她等的人出現了,和過去沒什麼不同。
話說如果每年見到一個人三千六百五十次,就算是豬也能記住他長什麼樣吧?
“來晚了,你遲到了三分鐘。”女孩的眸子亮的和星辰一樣,彷彿要把對方看穿。
“抱歉,雪太大,路上耽擱了。”對於女孩的刁難,路長明習以為常,條件反射似得道歉。他宛若一個賢妻良母,開啟飯盒,裡面是兩葷一素,這是他自己做的,“我給你帶了早餐,快點吃吧。”
路長明知道對方沒吃早餐,因為這個小丫頭每天都會等著他來送早餐。
“回鍋肉,魚香肉絲,還有焦白菜。”路長明指著一個個介紹道。
白毛的漂亮女孩咬著掰開一次性筷子,眯著一汪春水的瞳子,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要你餵我吃。”
她又在無理取鬧了。
“好。”路長明接過筷子,對方的小手冰冰涼的。
對於這個精靈,他總是有著莫名的耐心,因為在她的身邊,路長明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寧靜下來。
女孩彎起月牙,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啊——!”路長明夾起一塊回鍋肉。
“不要這個,太肥了,會變胖的。”白毛丫頭揉了揉平坦的肚子,拒絕了餵食請求。
好吧,路長明精細的挑選了一塊精肉,女孩這才心滿意足的吃下去。
“真好吃。”
雖然飯菜已經冷掉,但女孩還是吃的津津有味。
誰都知道不是飯菜有多好吃,而是有人陪著她一起吃。
路長明把手按在那如白蓮般通透的髮絲間,感覺在摸一個毛絨糰子。分明而又蓬鬆的手感,格外的好。柔順的貼著紅耳尖,染上淡淡的粉。
溫潤的鼻尖撥出熱氣與冷空氣交織,凝聚起霧的怦然擴散。路長明眺望著空曠的草坪,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鞦韆和女孩,此外空無一物,都與白色的天空柔化成像梵高的星空一樣的東西。
“你不和其他人玩嗎?”路長明突然問道。
舔掉嘴角的米粒,女孩抱著膝蓋枕著下巴,俏美的側顏在熻滅的光影中閃爍。時間靜止,風好像忘記了呼吸,撩起雪一樣的髮梢,她輕聲低語。
“我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喜歡我,我只要一個人就可以了,這樣很寧靜。”
“不過,哼哼!”女孩嬌嗔幾聲,突然改變傷感。“不過現在有你和我在一起。”
“說的真感人,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男孩任勞任怨的從口袋裡取出紙巾,幫小姑娘擦拭油漬漬的小嘴。
碧綠無聲,女孩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吐著小香舌說道。
“我騙你的啦,其實我沒有名字,我都沒見過父母。”
“你叫我小白花就好了。”
小白花,這個名字很符合她,白頭髮,白裙子,還有白的像紙一樣的面板。
“你喜歡花?”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會喜歡花,這是常識。可惜路長明對女孩子瞭解的不多,畢竟陪同他最多的就是致命的野獸和藥物。
雖然這個問題無聊,但小白花還是如實回答。
“喜歡,很喜歡,”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最喜歡的是紫丁香。”
“下次幫你帶。”
凝視著小白花咕嚕嚕的黑眸,路長明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真期待啊,下一次見就不只是在圖鑑裡了。”
小白花就是這樣,想要什麼一般不會直接說明。總是扭扭捏捏著,可她如果想要一件東西,一定會花費最大的努力去獲得那件東西,不惜一切代價。有路長明在,她就用那對漂亮的大眼睛盯著你,讓你拒絕也不是。
她知道自己的可愛,也善於使用自己的可愛,不過僅限於對路長明。
“嗯吶,你開心就好。”少年舉著側臉。
“不過就算是小狗,盡職盡責,鞍前馬後。也總想著主人能夠大發慈悲的賞賜一根骨頭吃吧?”
路長明學起了小白花的口吻。
漂亮女孩歪了歪頭,俯下身子去夠草坪上的朝露。露珠緊緊貼著指尖帶來涼意,宛若在撫摸遊蛇光滑細密的鱗片。
“我也覺得,小狗太可憐了。”小白花收回手,半遮掩著嘴發出銀鈴般的竊笑。
“不過這裡沒有小狗和主人,只有公主···和騎士。”
小白花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路長明。
“騎士要忠誠的追隨公主,執行公主的指令。”
“那···”
“我當然是公主啦!”小白花驕傲的抬起下巴,孔雀展屏花枝招展。
她彷彿一隻鬥勝的小獅子一樣歡呼雀躍,晃著纖細滑嫩的小腿。
“那我就是騎士。”路長明聳聳肩。
其實他並不怎麼在意,只要小白花開心就好。
如果可以,路長明希望每天都能出現在這裡,看著她的笑容。
這樣就好了。
少年在心裡默默地想。
“當然,對於忠心耿耿的騎士,公主有她的恩賜。”
小白花眼裡閃過狡黠,用唬人的語氣說道。
殘魚擊水,驚起黑雁,戲謔的鯡魚,羞澀的啞鳥。
路長明感受到唇間一片冰涼,蜻蜓點水的一吻,卻觸及水面盪開層層波瀾。少年稍稍偏過頭,小白花正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公主大人想要下達什麼指令?”路長明翕氣。
小白花抿嘴一笑嫣然,她絲毫沒有掩蓋自己貪婪的慾望。
雲霧升騰,石中擊火,白日刺破灰幕,一時間格外滾燙。
她抬起手,似乎想把整個太陽攥在手心,將洶湧澎湃五十多億年的火球湮滅。小白花摟著少年的背,在他耳畔一個字一個字的咬道。
“我要你把整個世界給我。”
路長明愕然,因為此時小白花眼裡的悲傷,雀躍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尊崇的金瞳,燃著熊熊火焰。
那名為“野心”的火。
毫不留情的把一切燒成灰燼。
“好,遵命。”
孤兒院的教堂,孩子們天真的吟唱著歌謠。魔鬼的神龕洞開,它張開雙翼吐息火焰,生命在哭喊著,悲愴的,唾棄的恐懼著,惡魔的降生。
忠誠的騎士應下諾言,公主所言不是玩笑。
她搖曳裙襬,大笑號令:“把世界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