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的半月裡,南監的幾人便輪流陪著方仙芝來到鹿韭亭駐廣江縣城學習小組蒙學。

小丫頭認字自然是沒認幾個,好在也不玩泥巴了,整個人愛乾淨許多。對山山老師更是極為依賴,恨不得每時每刻都粘在她身後。

景牧見家中始終有人,也就整日的扛著刀滿縣城找西門大小官人。看能不能碰上後安排個碰瓷戲碼,永絕後患。

期間也去過縣衙幾趟。八仙飯店一案已辦結,上官們對陳一葉、明子平並沒有太過申飭考核,反倒是褒獎有加。

景牧作為本案頭功,自然是得了不少好處。

只是他這個亭長都還沒上任,官職上不好調整。州府縣衙便先賞了一些銀錢,後續有合適的機會和位置再調整。

又順道給李自城解決了吏員編制,職責選了過盜,負責追兇捕盜。

景牧和他細心解釋,不是違背承諾讓他舞刀弄槍下場捉賊,只是亭裡配置就這幾個,先這麼定員。

李自城和景牧伏擊山夜叉孫元后,倒是信心大增,說道:

“景亭長,抓賊也不是不可以。我就是太想進步了。”

景牧哈哈大笑。

聽聞明知縣提到武衝已經從中京回來,不過舟車勞頓,今日暫時在家休息,便去往大郎炊餅店拜會。

武衝在做這個廣江縣步兵都頭前,一直在行伍間,是從最底層的小兵一步一步走上來的。

他雖剛回到廣江,但還是聽得不少景牧的戰績。

加之這好漢還照顧自家生意,恨不得納頭便拜,結為異姓兄弟。

武衝想起縣衙同僚說的十字坡血戰,羨慕不已的說道:

“兄弟我這趟中京公辦,倒是錯過了八仙飯店的大戰。”

景牧說道:

“這種斬妖除魔的事情也不是天天都能有,沒趕上是有點可惜。對方倒有點功夫,如果武都頭在廣江,你我二人並肩作戰,老哥我就不必那麼辛苦。”

武衝說道:

“景亭長折煞二郎了。我聽豐主薄說,那魔頭使得一手詭異鐵條,要不是景老哥悍勇無匹,可能都無法將之斬殺。兄弟即使在十字坡,估計也只會拖景大哥後腿。”

兩人說著話,武梓那邊將一爐炊餅做好,趕忙過來說話。

景牧見這兄弟二人身高差了足有一頭還多,想來武梓為了照顧撫養二郎,應是捱過不少餓吃過不少苦。

武衝當著這縣衙同僚、內心敬仰的好漢,雖然自家哥哥做的是上不得檯面散碎買賣,卻也神色如常,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不宜。

倒是真誠灑脫的兄弟感情。

景牧暗暗點頭,見門簾掀起,走進來一位有著隱約豔麗魅色的婦人。

武周帝國的禮教大防雖然還是有些,但遠不如景牧記憶中的那麼嚴苛。

這婦人見相公和小叔都在陪客人聊天,為免失禮,也忙過一番活計後出來相見。

這婦人不施粉黛的臉上有些許煙熏火燎的爐灰痕跡,手上還有沾著些麵粉,進來道個萬福就又回廚爐間忙去了,臨了還不忘給武梓擦擦汗。

景牧見這婦人不似傳說中煙視媚行的模樣,朝武梓拱手道:

“武大哥好福氣。”

武梓也甚是自得,說道:

“那可不是。你家金蓮嫂嫂,原是大戶人家的侍女,因不願給老爺做妾,主家便宜發賣給我。這麼多年,不嫌日子過得苦,不嫌老哥我的模樣不周正,反倒一直跟著我做炊餅忙裡忙外。這鋪子,也是她力主在會戰時候盤下來了的。”

景牧看著一臉幸福的武梓,心想老子本來是想過來搭救一下,結果被餵了一嘴狗糧。

也好,倒是不大像會喊你吃藥的樣子。

估量了一番這條繁華街道的二層臨街旺鋪的價格,說道:

“嫂嫂眼光確實卓著。戰事結束後這幾年,光這鋪子可是就賺了不少。”

武梓矜持的笑而不語。

武衝接著說:

“武衝自行伍回到廣江,擔任這個勞什子的步兵都頭,聽起來也算是有官身的人。不過縣衙窮的叮噹響,連月俸都時有拖欠。兄弟我又搞不來那些腌臢錢,一直是哥哥嫂嫂在接濟。嫂嫂還把放下多年的針線活撿起來,辛苦些也要多掙銀錢,給我這不成器的弟弟購置房產、娶妻生子。”

景牧感嘆道:

“長嫂如母,真是天底下難找的賢妻良母。”

還不放心,又問武衝到:

“武兄弟近期還有公幹要出遠門嗎?這段時間無事,我叫上豐主薄、方典史等人,咱們兄弟們一起吃個酒,加深加深感情。”

武衝回到:

“回縣衙的時候見過明知縣,大概在一個月後忙完秋收,還需要再去一趟中京,給洪太師送生辰綱。”

你不是剛給秦太尉送完花石綱的嗎!

周若男,我跟你講,你幹不了可以不幹,但你管不了不能不管!

瑪德,帝國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景牧神色如常的又問道:

“那嫂嫂的針線活是哪位街坊放的單子?方典史的寶貝女兒在鹿韭亭吳蒙師治下進學,兄弟想著在宅子裡添置些針織繡品,營造些溫馨氣氛。總不能天天讓小方侄女對著刀槍棍棒什麼的。”

這兩漢子自是不知道女紅的事情,武梓便進到後院去問小潘。

武衝經常去南監和方蠟角力,自然見過方典史的心肝寶貝。對景好漢心細如髮到視若己出更是深感欽佩。又聽小方侄女已蒙學,便問道:

“方金芝蒙學情況如何?”

景牧笑笑,說道:

“已經改名字了,現在小方侄女叫方仙芝,本好漢給取得,她那是歡喜的緊。”

說罷,又把自己編得那套仙人指路拿出來和武衝說了一遍。

武衝嘖嘖稱奇,說道:

“小方侄女好運道。要不是遇到景大哥,這負心人可是要傷她極深吧。”

景牧點點頭,確實極深,深到九幽地府。見武梓還沒回來,便低聲同武衝說道:

“那仙人其實還告訴了我那負心漢的姓氏,我怕老方做些偏激的事情,就沒有和他說。你且記住,以後萬一我不在小方侄女身邊,有這個姓的人以談婚論嫁接近,可以考慮防患於未然。”

藉著杯中茶水,緩緩在木桌上寫下一個“柴”字。見武衝慎重點頭,又用手將之擦去。

沒得辦法,編的時候忘了方蠟也是能破碎國運的天魔級人物。

當時要是說出這姓氏來,方聖公愛女之心發作,說不得就想辦法起事然後把天下這姓的人全殺了。

說話間,武梓也回來了,對景牧說道:

“問過你家嫂嫂,這條街女紅手藝活,都是斜對面茶肆的王乾孃在放。”

景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虛空中流浪的人找到了座標,急急同武家兄弟二人告別,直奔王婆茶肆而去。

進到茶肆中,景牧將阿離往桌子上一扔,大大咧咧的喊道:

“有人嗎,來壺茶。”

那後院的簾子掀開,走進來一名老嫗。看著精神也還有些勁頭,只是三角眼中閃過的市井勢力,著實讓人不喜。

這老嫗看到茶肆的桌前做了一位渾身肌肉虯扎的帶刀漢子,心裡先打了個突。陪笑道:

“這位爺,要什麼茶?”

景牧如刀的眼神在這老嫗的脖頸上轉了好幾圈,才蠻橫無理的說道:

“你這破店能有什麼好茶?簡單煮一壺雨前鐵觀音吧。”

王婆這茶肆雖然開的像婚介會所,但茶葉的基本常識還是有的。只當是個哪裡來的莽撞無知軍漢,聽過一些茗茶的名字,便過來吹法螺上嘴臉要畫面。

看了看桌上的橫刀,繼續陪笑道:

“回爺話,小店沒有您要的這個茶。”

景牧暗叫可惜,你要有的話今天我高低把你店給你砸了。只好淡淡說道:

“那就來一壺你們這裡最貴的茶。”

王婆應聲而去,不一會端出一壺茶、一個瓷杯,還送了幾樣瓜子蜜餞。留了句慢用後,就又轉身回後院中去。

這人不收錢不怕我跑了嗎?難道後院有更重要的事情?

景牧嗅覺別的不靈敏,聞屍體的味道倒是極靈。像小狗子一樣抽抽半天鼻子也沒有聞到什麼一二三四,後院許是沒有死人的。

索然寡味的喝了兩杯茶,正想著再尋個什麼由頭,卻見茶廝門口一側的柱子旁隱現著一片黃色衣衫。

仔細一看,卻是一個體態豐腴的道姑在向茶肆內偷看。

景牧不明所以,招招手讓那道姑進來。她猶豫一番,還是走到桌前坐下。

見這道姑看起來三十歲左右年紀,身著一身黃色直領常服道袍,身量不很高但身段顯得珠圓玉潤。手裡攥著個物事,倒沒拿拂塵、桃木劍之類的法器,看起來略顯緊張,有點呆呆傻傻的樣子。便問道:

“不知這位真人在門口窺視,所謂何事?是否是遊方累了,想要討杯水喝?”

那道姑搖搖頭,晃了晃手中物事,說道:

“怎麼到這裡就忽然不動了呢?”

景牧看眼這道姑手中的物事,原來是個型制古樸的羅盤。他又不懂這個,便試探的說:

“大概是到了,就不想動了?”

道姑想了想,白嫩鵝蛋臉上的丹鳳眼眯成一條縫,高興的說道:

“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

然後一臉嚴肅的對景牧說道:

“這位好漢,還請幫忙疏散下週邊街坊,本道爺要在此斬妖除魔。”

景牧看了眼這女冠身上的黃色道袍,顯得有些不合身的樣子。擺擺手,示意小點聲,然後低聲說道:

“本好漢乃廣江縣第一斬妖除魔高手景牧,還未請教?”

那道姑似乎受到景牧感染,也低聲回到:

“我乃隆州緝妖司百戶,楊玄真。”

嗯,我知道了,楊脂球楊百戶。

景牧隱蔽看了一眼身後簾門,說道:

“只有你一個人嗎?你知曉裡面情況嗎?裡面是否有人質?是否有陷阱火器劇毒鐵網?目標是個什麼路數的妖魔?是精怪還是妖獸還是奪舍還是人渣?”

圓潤道姑楊玄真呆呆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便茫然的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景牧好像完全忘記自己也是個莽夫,低聲安排到:

“不要著急,你且去對面大郎炊餅店等我,我一會就到。制定一個詳細的計劃後,我們兩位高手再來斬妖除魔。”

那道姑坐的近了,方才感受到景牧身上的妖獸血氣。覺得眼前這人應該是個有經驗的熟手,必然比自己考慮的周全。

便呆呆的點點頭,怏怏起身去往炊餅店等他。

景牧又喝了一杯茶,才叫王婆過來,心疼的結銀錢給她。

如果不是這個道姑打岔,他臺詞都想好了,什麼老子在孟州府下館子都不給錢,喝你一壺破茶你還要錢。

可惜,白白多花了一壺茶的錢。

可惜,這臺詞只能找機會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