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煜此刻心中同樣也是心緒難平。

上輩子的他,每次看到明末那段歷史當中那幫子文人的嘴臉,都覺著怒髮衝冠。

水太涼?

頭皮癢?

亦或是崇禎苦求朝堂眾臣卻不得法,李自成進城之後卻搜刮出了七千萬兩?

自己之前那句話,嘴裡滿是仁義,心中全是算計,可曾有半點說錯?

這群人,從根子上,就爛了啊!

不過,張老爺子這個問題,倒也問得有意思。

想必,老爺子今日裡也是心神俱震,想法頗多吧。

但這個問題,咱真能回答啊!

“老爺子,在下雖然看不慣那些腐儒,但實事求是的講,咱也認可,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讀書人中有那種真正為國為民的賢達沒有?當然有!”

“可老爺子,您自己仔細回想一下,那幾位,下場如何?”

“王安石的新政,如何?”

“那可是一定程度上拉住了土地兼併、豐富了農民家中儲備的良政!”

“可最後呢,諡號固然是定格的單字‘文’,可他晚景又是何等的淒涼?”

“如果說王安石好歹還有個好諡號,那晁錯呢,寇準呢?”

“這些人可有好下場?”

“世人都說是帝王嗜殺,方才導致這幾人身隕。”

“呵呵,老爺子,您但凡琢磨琢磨當時朝堂、士林當中的人,對於這幾人的評價就知道,想殺他們的是誰!”

“尤其是王安石,居然動了大地主、鄉紳的利益,呵呵,他不死誰死?”

“要知道,讀書人便是天下最大的地主、鄉紳吶!”

朱元璋被朱高煜這番話說得徹底沉默了。

可心中卻不得不承認,還確實如此。

朱高煜其實自己也在感嘆,一棍子打死固然不值得,但實在是這裡面壞人太多啊。

剛剛那番話,還有大半截朱高煜沒說呢。

因為說出來太過嚇人。

于謙、張居正。

這兩位,才是真正做到了盡忠王事、善待百姓,最終卻不能善終啊。

但這兩位沒法說,畢竟,這會兒功夫他們二位都還沒降世呢。

可對於那兩位真正體現出了讀書人對得起君王、對得起黎民的文臣,朱高煜確實是敬佩的。

想到這裡,朱高煜心中也多了幾分感嘆。

“老爺子,不知道你聽過一句話沒有。”

“仗義每多屠狗輩,讀書多是負心人。”

“這其實就是讀書人真實的寫照啊!”

“患難與共的髮妻棄之若履,轉頭寫著紅袖添香、你儂我儂的酸詞,還自認為風流。”

“老爺子你想想就知道,連發妻這等至親都能拋下,又何況與他們毫無干係的百姓?”

朱高煜這話一出,朱元璋頹然的靠在了椅背上。

是啊,連自家糟糠之妻都能嫌棄,那些人眼中的庶民、賤民,又算得了什麼呢?

如此想來,當年的自己一家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眼中,餓死也好、求活也罷,都只不過是無所謂的一個數字吧。

朱元璋現在回頭一想,忽然覺著細思極恐。

自己這些年看到的奏章,究竟有多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粉飾太平?

這應天以及周邊,固然自己時不時的出來轉轉,倒是知曉民生、明晰物價。

但凡有什麼大的動靜,自己都一清二楚。

可千里之外的其他地方呢?

是不是如同高煜孩兒所說的這般?

朱元璋有心否認,但心中多年來的執政經驗卻在冰冷冷的告訴自己,這就是真相。

恰好,朱高煜這會兒也是說得興起,直接聊到這上面了。

“更何況,如今的官員的選拔制度也有很大的問題。”

“官官相護、官官相隱,而這也造成了了文官抱團的現象。”

“對上,大家一致瞞著君王,對下,大家一同欺負百姓。”

“內裡或許有各種鄉黨、師門抱團互相攻訐,但對外的時候,無論是面對君王還是百姓,他們絕對是一夥兒的。”

“因為他們很清楚,只有這樣,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繼續舒服下去。”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把皇帝,乃至下一任皇帝、下下任皇帝都給哄得死死的。”

“內部甭管怎麼爭都無所謂,但誰若是敢壞了所有讀書人,或者說文官集體的利益,那身家性命便捏在他人手中了。”

“甚至,可以說,歷朝歷代有心報國、盡忠王事的多少賢才,還沒等站到朝堂之上,便已經銷聲匿跡了。”

“原因很簡單,他們不合群,所作所為不符合讀書人整個群體的利益,那自然有的是手段掩蓋了他們。”

“而造成這一切的,除了讀書人的劣根性以外,另一個重要的,便是那選官制度了。”

“恰恰是那選官制度,把讀書人或者說文官手裡的權利進一步放大了!”

朱元璋聽到這話,整個人已經不知道說啥了。

如今的選官制度,還是在原來的科舉制度的基礎上做了改良的。

誠然,這項制度惠及千年,一舉打破了世家對於官員的壟斷。

但是到了如今,誰也不能否認,科舉已經變向的被把持在某些讀書人的手裡,成為了他們的工具了。

但現如今大明的這個科舉制度,在經歷過南北榜單事件之後,經由老朱親自出手安排,沒想到依舊被朱高煜貶的屎都不如。

這讓朱元璋怎麼往下接話?

要知道,對於“八股取士”這一舉措,可是自己非常得意的一招來著。

怎麼到了這小子嘴裡,就成了如此不堪了?

朱元璋有心駁斥兩句,可一想到今日裡自家大孫子這句句言之有理,甚至可以說鞭辟入裡、高屋建瓴的的言論,心中難免有些發毛。

這不自覺的就抬頭看向了朱高煜。

卻不曾想,朱高煜的視線可一直落在他身上呢。

眼見著張老爺子抬起頭了,一臉糾結的模樣,朱高煜智珠在握的哈哈一笑道。

“老爺子可是覺著那八股取士實乃善政,在下這麼信口開河有些不對?”

朱元璋聞言一滯,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

“那小友,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