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

孩子們已經四散回家,只剩蕭清婉坐在課堂裡練字,瞧著那通篇紅字的三字經,越練越覺得自愧不如。

她的字怎麼寫都看著娟秀,跟這個男人的字比起來,總覺得小家子氣。

難道果真是因為少練了幾年,所以怎麼都不如人家?

“小姐的字已經寫得極好了,老夫人不是都一直誇讚嗎?”

玉書在一旁看著,忍不住開口勸慰。

“祖母看我哪都是好的,但是實事求是,到底還是技不如人。”

她不禁抿唇,那便技不如人吧……

“蕭兄?為何還未離去?”

杜楓踏進屋子,見了他們還在,臉上帶著詫異。

“杜兄,來坐。”

蕭清婉笑得一臉諂媚,杜楓心裡竟然莫名的感覺大事不妙。

“不用了,蕭兄你有事直說便是。”

“哎呀,不是壞事,你別緊張。”

她挺直腰桿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然後直入正題。

“我最近手頭上事情比較多,可能不會經常過來,所以我覺得,書院交給你一個人照看屬實是強人所難,你看看你的同窗是否有合適的人,可以來教教孩子們功課,我同樣也可以供給他平日裡的筆墨開銷。”

“倒是有幾個寒門同窗,但是他們住的離此處太遠,過來教導這些孩子也不方便。”

“無妨,只要人品過關,又有真才實學,能真心教導這些孩子,勞煩杜兄去請來,院子後面的廂房都空著呢,這裡的錢足夠添幾床被褥,也能買些吃食,若是方便,請他們住在這裡也無妨。”

蕭清婉手裡掂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一臉誠懇的遞過去。

“這……我也得先問問他們的意見……”

“行,杜兄你先把錢收著,若是他們同意便請過來吧。”

“那具體找幾個人?有什麼別的要求?”

“兩三個都行,最主要的還是人品,才學方面最好是詩書禮樂數能有所長,其他的,杜兄再自己考量。”

“那我找好人帶來給你看看。”

“不必了,杜兄儘管去找,不必知會我。”

“這……你就對我這麼放心?”

“君子山嶽定,小人絲毫爭。杜兄讀聖賢書,這一年多來對孩子們盡心盡力,蕭某自然看在眼裡,所以,此事交由杜兄,還請杜兄費心。”

一邊說著,她便彎了腰,雙手把錢袋子奉上,神色堅定而赤誠。

杜楓心中情緒激盪,莊重的接過錢袋子,眼神也熠熠生輝。

“承蒙蕭兄信任,杜某,定不負所托。”

“多謝。”

“客氣了。”

蕭清婉作別杜楓,上了回府的馬車,玉書在車上歪著腦袋,有些惋惜的咂了咂嘴。

“小姐,你把身上的錢全給他了,真的就這麼放心嗎?他萬一拿著錢跑了呢?”

“不會的。”

她慵懶的靠在軟枕上,終於得閒閉目養神。

“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

“呦,小丫頭知道的還不少呢。”

她不由得笑了笑,連忙誇了她一句,卻並未睜開眼睛。

“那是當然!”

“不錯,保持著這份警惕心是好的,咱們玉書到底是長大了。”

“嘻嘻,玉書可是要好好照顧小姐的人,自然要時刻警惕著的。不過,您還沒說呢,怎麼就這麼確定杜楓會好好做事?”

“因為他是迂腐的死書生啊……”

“啊?”

這聽著也不像好話呀?

“讀聖賢書,死板、迂腐、不知變通,但這也正是文人的風骨。芝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所以他一定會用心去辦的。”

“是嗎?”

“文人風骨,不可輕視。”

玉書皺了皺眉,有些似懂非懂,但是她馬上就釋懷了,因為她相信自己家小姐,她做什麼她都是相信的。

馬車搖搖晃晃的走在小路上,和煦的春風吹動簾子,卻吹來了一絲血腥。

蕭清婉掀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見著往常那個簡陋的茶肆圍滿了官兵,遠遠的看著,好像還抬著幾個黑衣人的屍體……

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和那刺眼的殷紅,突然引起了她的生理不適,連忙放下簾子,胃裡翻江倒海,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張叔快些走,這血淋淋的嚇人得緊。”

玉書自然也瞧見了,心有餘悸的催著車伕。

“好嘞。”

車伕張叔是個老實人,常年在丞相府做工,手腳麻利,趕車技術也好,無論走在什麼路上,都能平穩許多。

三年前他女兒得了重病,去預支工錢卻恰逢蕭清媗去鄉下巡莊子,是蕭清婉給他墊了這救命的錢,他心裡是感激的,所以這幾年每次她要出門,都是他搶著來送。

“這個地方雖然荒涼了一些,但總歸是天子腳下,怎麼就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蕭清婉掏出一瓶百合花精粹,開啟瓶塞,淨化空氣。

“等在外邊的時候,我聽幾個村民議論了,說是有個什麼欽犯被押解進京,才在那個茶肆坐下歇腳,就遇到了刺客,聽說還來了好幾波人呢。”

張叔趕著馬車,聲音裡透著蒼涼。

“一個欽犯而已,等著治罪就好了,怎麼還會有人來刺殺……”

蕭清婉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個不好的念頭油然而生。

除非,那個人是李航。

李航進京了!

那麼,他現在是生是死?

“張叔,車再快一些,顛簸點沒關係的。”

“是!”

於是,張叔和拉車的馬好像是放開了手腳,飛馳在顛簸的小路上,捲起一片煙塵。

直到進了城門,蕭清婉的腦子都暈乎乎的,還好沒有吃飯,不然都怕是要吐出來。

巧的是,就在剛進城門的官道上,她看到了疑似押送李航的官差,但是那個犯人現在的形象屬實是潦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就在這時候,那個潦草的犯人突然頓住了腳,目光定定的看著一處,再也沒有挪動半分。

她趴在車窗上,循著他的目光看去,竟然看到了停在旁邊小巷裡的蕭清媗!

她的軟椅就在巷子口,而此刻她卻架著一副柺杖站在那裡,好像等了很久的樣子。

蕭清婉第一次在她臉上沒見到冰霜,她就那麼安靜的站著,目光深沉的看著那個欽犯,彷彿有千言萬語,卻引而不發。

這是個……

什麼瓜……

這個人真的是李航?

蕭清媗和李航?

她、他們兩個……

啊?

“李大人,快走吧,免得再生枝節。”

為首的官兵上前催促,但是口氣還算客氣。

李航聞言,這才收回視線,跟著前面的官兵繼續往前走。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頭,蕭清媗才洩了氣,把柺杖交給身邊的玉棋,坐上她的軟椅。

府裡的下人立刻起身,抬著她轉身離開。

“有個輪椅會不會方便一些?”

蕭清婉喃喃自語,隨即便陷入了沉默。

原來蕭清媗和李航之間有牽扯,是男女之情?還是莫逆之交?

怪不得父親下朝會去賬房找二姐商議,他沒去祖母那裡,也沒去宋姨娘那裡,而是先去找了蕭清媗。

他是聽說了李航的事情,先去跟她知會一聲嗎?

她以前倒是從來沒關注過,這裡邊,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