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槐花與無字碑
“牧靈園”有一百七十三座墓,除了西南角上的那座歪歪斜斜的無字碑後的一叢荒草外,每一座都很豪華。清明的這天,形形色色的祭品擺滿了整座墓園,而祭品最豐盛的、卻是那座看上去最寒磣的無字碑——這是邢景的功勞,他幾乎打劫了整座墓園,才湊齊了擺在自己和無字碑之間的這席盛宴。
這是邢景的老()習慣了——自從十歲那年他偷偷從外公那裡得知,面前的這座無字碑下葬著的可能是自己父親後,便會在每年的清明節從家裡偷跑出來,幫墓下的孤魂弄點像樣祭品的同時,也順便讓自己大吃一頓,比起家裡外公的手藝,能夠出現在這座豪華墓園裡的祭品,但凡是能夠下肚的、都堪稱稀世珍饈了。
小時候,邢景面對著眼前墓碑上的那一片空白,常常會揣測自己的父親一定是個牛掰的人物,或許會比不上歷史上那位唯一的女皇,也一定不會比其他葬在這座墓園裡的人物差。否則他怎麼會葬在豪華若斯的這裡,而且是這樣一種特立獨行的方式。
但現在邢景不再這麼想了。作為一個成年人,甚至不用消耗多少心力,他就能推測出,自己的父親之所以會葬在這樣一塊無字碑下,完全與個性無關,而是與自己打劫別人祭品的行為一樣,純粹是因為窮——相比其它的墓碑,眼前的這塊就是一塊隨地取材的劣質石頭,而上面之所以無字,是因為別人的墓誌都是鐫刻上去的,眼前的這塊明顯是立碑者用石子隨手劃上去的,以致其經不起風雨,很快就隨著時光一起剝落了,如今依稀還看得見的就只剩墓碑最中間的一個彎鉤了。
頂著一雙濃濃的黑眼圈,邢景看著那個彎鉤,像看著一刃未經規則打磨的刀鋒,隱透著刺入血肉的鈍痛。那痛意提醒他,除了這裡,他還要趕赴不止一處墓地,遂聽見自己心底響起不止一聲嘆息。隨即,身前的那瓶茅臺便對他產生了莫大的吸引力,恰在此時,鼻端突然嗅到一陣馥郁卻不帶任何脂粉氣的香甜,眼前也橫斜著生出了一叢掛著串串清瘦白花的槐樹枝。
這一年的清明節落在陽曆四月五號,江城槐樹的花期還未到來,眼前的墓園也從未栽種過任何一顆槐樹。
刑景的臉上浮現一絲沉溺,他伸出一隻手,想要觸碰那一串串綴在碧綠葉子中間的瘦白小花,下一刻,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扣住了他的右肩。
那隻手扣得很用力,穩穩拿住他的鎖骨,明顯沒有善意。近日神經一直緊繃著的刑景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他反手擒住那隻扣在肩上的手,擰身一個背摔,將身後之人重重地扔了出去。
布帛的撕裂聲中,當刑景意識到那是一個女人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聲悶哼,那個女人的身體砸碎了刑景眼前的槐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香甜的氣息伴著破碎的樹枝一同消失,刑景呆了一呆,剛要上前攙扶,身後響起了一聲厲喝。
“不許動,警察!”
邢景雙手上舉,慢慢轉過身,看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