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胡文烈簡單道出事情原委,田知棠心裡又對此人高看三分。原來對方當初之所以會失蹤,全是因為長孫疾死得太過突然,而這位七虎堂幫主立刻從中嗅到了危險氣息。

儘管對方至今也不知道兇手是誰。

“平白碰上這種事,你說我能不躲麼?”胡文烈繼續發著牢騷,“元寶街的事情早就傳開了,結果八方居那晚過後,長孫疾突然就沒了命,我胡某人當真是黃泥落在褲襠裡!其實我倒不怕樓船幫上門找麻煩,咱們混幫會的人,誰還沒幾個仇家?再說韓刀兒的嫌疑比我還大,他們樓船幫空口白牙,又能拿我怎樣?真要強行往我胡某人頭上扣屎盆子,大不了照著江湖規矩,兩邊抄刀幹他孃的一場!問題是長孫疾背後還站著一位國公,人家可不用跟咱講什麼江湖規矩!不管事情是誰幹的,總之人家養的狗死了,說讓你們幾個混幫會的償命,你敢不賠試試?韓刀兒背後的劉家頭上頂著燎州都督府的金字招牌,估計弛國公還不至於為了一個長孫疾得罪燎州軍的人。我胡某人就沒這底氣了,想我七虎堂雖然也有後臺,可胳膊終究拗不過大腿!”

“胡幫主倒是看得通透。”田知棠笑著接了一句,隨即又問:“那你走了,七虎堂怎麼辦?”

“冤有頭債有主。他弛國公可以不講江湖規矩,卻總得講官場情面不是?怎麼說我七虎堂平日也沒少孝敬——呃——那誰家。難道你要撒氣就能隨便斷人財路?至於幫裡,嘿,不是還有弟兄們看著麼?只要安善坊那位還在,七虎堂就不會有什麼大事,反正我這頭已經找人託了門路,整整八千兩啊!等回頭銀子送到,想必弛國公心裡這口氣自然也就順了,到時我再回城裡去。”

“話說胡幫主為何不在城裡等訊息?”田知棠好奇又問。既然對方已經找到解決問題的法子,那就根本沒必要躲到下龍坡這鬼地方。七虎堂幫主的身份在城裡很是吃得開,此地卻未必有人給他面子,真要走了背運撞到鬼,豈不死得冤枉?

“老弟有所不知,其實我本就是這兒的人。當年正是在此做成了幾樁買賣,這才有錢跑去城裡立字號。”胡文烈嘿嘿笑道。

“哦?如此說來,胡幫主對此地很熟咯?”田知棠聞言心中一動,心說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嗎?

“很熟談不上,再說自打去了城裡之後,我就很少過來。”不愧是做過一幫之主的人,聽見田知棠此問,胡文烈立刻就變得謙虛起來,顯然察覺到了什麼。

“胡幫主,其實小弟也沒有別的意思,無非州城物價金貴,而小弟自打進城以來,又一直沒有找到掙錢的好法子,如今囊中愈發羞澀,便想著過來摸個門路。倘若一心指望主家賞賜,只怕日後連請同僚飲宴的錢都掏不出來。”田知棠不理胡文烈的提防,徑直開口笑道。

“那——不知老弟想找什麼門路?”胡文烈還是一臉謹慎。

“自然是最來錢的那種。”田知棠眨了眨眼,露出“大家都懂”的表情。

“這個好辦!”胡文烈忽又變得爽快起來,“本地有家燕子樓,乃是這兒排面最大花樣最多的窯子,他家老鴇子名喚錦娘,除了燕子樓的勾當,這娘們兒還有門養瘦馬的買賣,可不少掙錢,城裡許多大戶人家都是她的主顧。說來我與這娘們兒也算有些交——”

“胡幫主忘了我如今在誰家做事?”田知棠打斷道。

“嗨呀!你看我這腦子——”胡文烈趕忙賠笑,眼珠一轉又問:“說來我這兒還有幾個販運鹹魚的朋友,老弟覺得如何?這個掙的更是大錢!剛好老弟的身份還能多多關照。”

“我和軍中沒什麼交情,怕是給不了關照。”田知棠還是搖頭,心知對方口中的“鹹魚”是指私鹽。這買賣當然能掙大錢,古往今來,這世上所有最能掙錢的無不是殺頭買賣,可田知棠此行另有目的,就算有心順路撈個偏門,以他的身份也根本無法染指這門必須仰仗軍中人脈的生意。當初那些津渡關防連梧桐院的正經糧船都敢扣,你區區一個小管事與人合夥運趟私鹽試試?真當那些官兵不知你的這些鹹魚為何“一斤魚攙八斤鹽”?

“那我恐怕就幫不上忙了。”胡文烈兩手一攤,滿臉歉然。

“索性直說了吧,我想找個鐵器行家入些股份。胡幫主只需為我指條明路,旁的與你無關。”見對方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田知棠終於把話挑明。

“這個——”

“胡幫主,我先前就已說過,你是心思通透之人。今日你我未曾遇上也便罷了,如今既然遇上,我又已經開口,這事就沒了商量餘地。我家小姐固然不比堂堂國公,但在燎州境內也算有些分量。你說呢?”見對方還是遲疑,田知棠終於出言威脅道。

“聽人說半山腰上有家鐵器鋪子的手藝不錯,許多道上朋友都愛去那兒淘換幾件趁手兵器,不過店家性子古怪,好像只認‘金先生’的名頭。只是聽說啊,真假我也不知道。”胡文烈再次展現出他身為一幫之主的果決與狡獪,不僅馬上給出線索,還在話裡話外將自己摘的乾乾淨淨。

返回客棧之後,田知棠立刻敲開了秦三的房門,見對方衣衫齊整,顯然還未就寢,當即便道出自胡文烈處得來的訊息。

“走!”秦三毫不猶豫,當先邁步下樓,倒讓原本還在為如何說服對方而大動腦筋的田知棠一陣愕然。

由於順興客棧位於山腳邊緣,加之依山而建的下龍坡格局凌亂,等二人順著如同迷宮般的蜿蜒山道找見胡文烈說的那家鐵器鋪子時,時辰已過了三更。好在下龍坡向來晝夜顛倒,那家鐵器鋪子依舊燈火通明,只是店家毫無待客之道,眼見客人進門也沒有任何反應,繼續各忙各的彷彿根本不想做生意。

“當初聽金先生說起時,我還道此間有何不凡?如今看來,卻是不過爾爾。”將掌櫃那副不理不睬的態度看在眼裡,田知棠故作失望地看向秦三。

“早說過你見識短了。就這麼個破落鎮子,能打出什麼好兵器?全是不值錢的破銅爛鐵罷了!”秦三人雖刻薄,心思卻快,聞言立即心領神會,一邊與田知棠一唱一和,一邊轉身作勢要走。

“二位請留步!”掌櫃的果然換了臉色,連忙近前招呼道,“原來二位也是金先生的朋友?嗨呀呀,小老兒適才多有得罪,卻不知二位此來有何貴幹?”

“當然是買東西。”秦三嗤道。

“二位想買什麼?”掌櫃的又問,擺明還在試探。

“你這裡又賣什麼?”秦三反問。

“二位既然是金先生的朋友,豈會不知小店賣些什麼?”掌櫃的繼續問道。

“你既然知道我們是金先生的朋友,又怎會不知我們來買什麼?”秦三還是反問,話說得滴水不漏,只將問題拋還給對方。

“二位請回吧。恕小店不便招待。”可掌櫃的也是人老成精,豈會被這點手段糊弄過去?當即冷笑謝客。

誰知秦三聞言之下竟是勃然大怒,驀地出手如電,一掌印在掌櫃的心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碎裂聲響中,掌櫃的猛地倒飛而出,在後方牆壁上撞得氣絕當場,直把田知棠看得是目瞪口呆,心說你這娘們兒怎麼比遊玉江那小子還要衝動?

正當田知棠飛速思忖此事該如何善後之際,鋪面通往後頭作坊的小門門簾後卻傳來某人爽朗笑聲,隨即一道人影緩緩出現,竟也是位作掌櫃穿扮的老者。

“二位,小店招呼不周,失禮了。”老者剛一現身,便對秦三拱手作揖道,不等後者與田知棠開口,便自撩袍坐去几旁,示意客人入座。

“你才是正主?”秦三冷聲質問。

“正是。”老者微笑頷首。

“我剛剛殺了你的人。你還笑得出來?”秦三又問。

“有眼無珠之人,養來何用?老夫還要多謝貴客替小店省去一筆開銷。”老者笑容依舊。

“我若未曾猜錯,你一定也看出我們根本不是那個什麼‘金先生’的朋友了?”秦三出言再問。此話一出,田知棠又是一怔。

“所以老夫才說這個狗東西有眼無珠。”老者抬手一指地上那具幾已撞得沒了人形的屍體,又對秦三和田知棠再次抱拳拱手,“以二位的本事,便不提金先生名號,也該被小店奉為座上賓。”

“別人都是吃軟不吃硬,你倒反過來了。”秦三冷冷笑道,說話間扭頭瞥了田知棠一眼,目光很是得意。

“小店做的是鐵器行,自然更偏好硬的。”老者大笑,笑過又問:“敢問二位此來是為淘換兵刃,還是將本求利?”

“你覺得就我手裡這口劍,你們店裡誰能打的出來?”秦三纖手微動拔劍出鞘,冷冽劍身竟如一泓月下清泉,通體流光!

“好劍!”老者脫口讚道,目光炙熱滾燙,卻並無貪婪之意,隨即又道:“如此說來,二位是為將本求利了?”

“掌櫃的誤會了。我等今夜此來只為尋些趁手的兵器傍身。”眼見秦三說話做事實在有些冒失,田知棠終於忍不住接過話茬。

“是麼?”老者自然不信。

“好教您老知曉,在下近來接了樁買賣,準備帶些人手去口外走一趟,只是玄方人素來精擅騎射遊擊,我等雖自信武藝不差,卻沒把握面對強弓硬弩,萬一途中遇上此等麻煩,總得有個還擊之法,而不是讓人當作了活靶子。”

“原來如此。”老者當然知道田知棠是在鬼扯,但也懶得說破,只似笑非笑地問道:“不知二位要的是弓是弩?又打算要多少?”

“最好是弩,臨時找的人手,未必個個都會使弓。至於數量麼,百八十不多,三五十不少,全看您老方便與否。”

“大手筆啊。”老者捻鬚微笑,“只是近來風聲太緊,這價錢麼——”

“只要東西是好東西,在下絕不還價。”反正也不真買,田知棠自然豪氣十足。

“爽快!既然如此,那就手弩五十,合銀萬兩,一口價。”

“做工比之軍中所用如何?”

“別無二致。”老者輕挑眉梢,語氣意味深長。

“幾時可以交接?”

“明日申時,後山望瀑亭。屆時雙方銀貨兩訖,過時不候!”

返回順興客棧之後,秦三並不回房歇息,反而再次坐進田知棠的房間,冰冷目光重又帶上幾分譏誚之意。

“你會妖法?”她問。

“什麼意思?”田知棠不解。

“馬上天就亮了。你若不會妖法,如何在短短几個時辰裡變出一萬兩銀子?”秦三嗤笑著又問。

“反正不是真買,只要見到實物即可。要什麼銀子?”田知棠反問。

秦三冷笑不語,眼中譏誚更甚。

“你是不是想說此地是下龍坡?”

“所以你哪來的膽子?你以為趙秋寒不來真是因為不方便?他是不敢!他曾在這裡跌過跟頭,而且跌得不輕!某人只動了動指頭,便險些廢掉他一身修為!”

“還有此事?”田知棠一下子來了興趣。

“總之我若是你,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在接下來這幾個時辰裡湊足銀子,而不是蠢到認為自己屆時可以糊弄過去。”秦三無意繼續講古,強行將話題扯了回來。

“為何?因為那句‘下龍坡背後是大半個燎州官場與江湖’的市井傳聞?”

“這句話並非傳聞,而是事實,否則你以為剛才那個老東西為何明明已經看出你我來歷蹊蹺,卻還是痛快接下這筆買賣,根本就不擔心你會耍他?”

“財帛動人心。一萬兩銀子的大生意,誰捨得往門外推?無論是真是假,總要看過再作計較。”

“真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到時你自己一個人去!”見自己一再好言相勸,甚至搬出趙秋寒的不堪往事,田知棠仍是一副油鹽不進的狂妄嘴臉,秦三憤然起身回房,懶得再管他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