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城中雖有安州病坊,和安州府衙醫署兩個醫療相關的衙門,但卻是各司其職。病坊面向所有人開放,收費診療,同時還負責培養醫士。而府衙醫署,則只承擔各級府衙的公費醫療,以及為牢中囚犯提供醫療救治。
所以不怪馮既白心生奇怪之感。今日押送囚犯的車隊出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應該是醫署來負責處理。
他也親眼看著醫署得到訊息便立即前往現場,且地處城南永和坊的醫署,比地處城西北側長興坊內的病坊,距現場還近二里地。可饒是如此,醫署竟然還是比病坊來人晚了一步。
馮既白內心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除非病坊的醫士,早就得悉了崔柏遠將遇刺的訊息,並提前做好了準備,才能在囚車遭遇衝撞,崔柏遠遇刺的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但是令馮既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同在安州病坊任職的自己,事前居然沒有就此事得到一點風聲。
崔德福崔老爺子是病坊的主事人,但如今崔老爺子已經病了兩年多了,早就不可能再親自管理病坊。
外界雖然一直風傳崔老爺子有意在身後,將家業交託給二子崔柏遠。但因為老頭一直沒嚥氣,這個說法,便只能是外界的風傳。
而結合這一切,馮既白想了很久,終於得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病坊的醫士,是受了崔德福的繼室,也是崔柏遠的生母秦六孃的指派,早早做好準備在此待命。
為了保護崔柏遠,秦六娘甚至極有可能早早便打點好了一眾差役,託他們保護崔柏遠,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眾多囚犯中,只有崔柏遠沒被鎖在囚車頂的方枷之中。也多虧如此,崔柏遠才能在刺客的行刺之下覓得一線生機。
只是眾人都沒想到,行刺者竟然早早準備了馬駒來為自己的行動打掩護。事實也證明這次出人預料的突襲,的確取得了不錯的成果,只是最終的結果終究是棋差一著。刺客一夥人,實實在在地算漏了崔柏遠在生死關頭所迸發出的能量。
梳理出頭緒之後,馮既白意識到,當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下落不明的崔柏遠。但是聽路人所言,崔柏遠又極有可能被陸見夥同囚犯楊勝劫走。
而要更深一點地瞭解陸見,無疑要從他親近些的人那裡下手,有了這一想法,馮既白便興奮地在一眾病坊醫士中尋找著,最終伸手拽住一人,拉到了街邊。
馮既白拉住的這名醫士,名叫劉遲,早年跟陸見曾是師兄弟關係,又一起出師進入病坊工作,起初形影不離,足以算作是一對密友了。
“劉遲,跟我說說你那師弟陸見。”馮既白開門見山。自視甚高的他,一向不願在不相干的事物上花費工夫。
“陸見啊,自從上次崔柏遠那件事出來,他就絕少與我來往了。因為得罪了崔柏遠,安州城裡的藥鋪醫館什麼的,也都不敢用他。”
“你知不知道,他跟崔柏遠究竟是什麼事?”
“陸見早先有個相好,叫宋盈兒,就是兩年前被山上落石砸傷的。那次,崔柏遠也在場,我聽說,就是因為他調戲宋盈兒,才導致宋盈兒被砸傷死去。”
“這麼說,陸見後來入獄,也是崔柏遠的手筆?”
“此事我也不知,不過想來定然與崔柏遠脫不開干係。”劉遲思索片刻方才回答。
“你覺得陸見此時回來,是否想找崔柏遠尋仇?”
“屬下實不知。”劉遲生怕自己說錯話,看著愈發興奮的馮既白,反倒更加冷靜起來。
“行,你且去吧。”馮既白雖然沒從劉遲這裡問出什麼關鍵資訊,但是已經基本印證了他自己的猜想。陸見此時憑空出現,積極活動,定然與崔柏遠之間脫不開干係。
但此時,陸見帶著崔柏遠下落不明,卻正為整件事鋪上了一層撲朔迷離的色彩。馮既白沒想到自己的幸福來得這麼快,只要陸見在其中對崔柏遠下手,不論結果如何,醫署醫監這一職都將再度空缺,這便是輪到自己發揮的時候了。
馮既白悠然向遠處望去,只見一騎揹著令旗的傳騎,上馬向著州府的方向飛奔而去。嘚嘚的馬蹄聲,在這空曠的街道上回響,平添了幾分韻律。
劫囚、行刺、綁架。這些事在安州好些年都不曾發生,如今一日便接連出現,針對的竟還都是同一個人。更令人感到棘手的是,這個人還是當今的國舅!
州府的刺史江時修,接報時連呼棘手。雖然他是透過科舉中進士出身為官,但江時修一直頗有種懷才不遇的困惑。早年一直在河東當縣令、郡守。用了五六年光陰方才換回來一個刺史的職位,卻不料仍是聖人眼中的工具人一個。
江時修也一直想不通,那個能率軍平叛,收復兩京,文武兼資,雄才大略的聖人,為何卻對這個孀居的長妹如此忌憚。自祖龍降世,建立偉業以來,千年之間,不過也只有一個天后。
但如今國舅失蹤,疑兇陸見,便是這位孀居的長公主所舉薦,令江時修也不得不慎重。
幾道蓋著刺史官印的手令發了下去。不過未時的光景,安州便已關閉四門,捕快衙役,以及巡城甲士盡皆出動,全城大索。畢竟國舅丟了,事情傳出去,自己肯定吃不了兜著走。但倘若國舅只是被奸人所害,自己對上還有個交代。
安排完了一切,江時修看了看身旁的幕僚師爺,大手一揮。
“走,去韋府,會會那位公主殿下!”
州府外,江時修翻身上馬,領著若干隨從護衛,便在街道上小跑起來。雖然規制上,刺史出行可乘車,或乘轎。但江時修此人,卻偏偏鍾愛騎馬。
早先在河東當縣令、郡守時,河東地區一直在整肅軍備。皆是吃了安史之亂的虧所總結的教訓。江時修也嚐嚐喟嘆自己生不逢時,倘若早生三年,定然也能提槍跨馬,在沙場上與叛軍一較短長。
凡是心懷理想的讀書人,心中都難免懷揣一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願。但在入仕之後,一個個血氣方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卻難免都在歲月的摧殘與蹉跎後變成一個個垂垂老矣,暮氣沉沉的官僚。
史海茫茫,歷來能夠善始善終堅持理想,不忘初心的人,終究只是極少數。
江時修只知道,他不想這樣,可來安州上任半年多,在各個勢力錯綜複雜地攪動的旋渦中,他卻只感到有心無力。
一行人騎馬來到韋府左近,便聽到一陣悅耳的絲竹之聲傳來,但與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絲竹之中,竟夾雜著金鼓之聲。尚在馬背上的江時修聽著絲竹聲中清脆的女聲,不由得渾身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