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爸都是為了你們好!”
陸景姝身子一僵,回過頭去看身後用哭腔朝她喊的陳明湘,一股莫名的厭惡爬上眉梢,令她皺緊了眉頭。
過往曾發生過那一幕逐漸浮上水面。
沉默片刻後,她平靜開口:“那您告訴我,我爸和我哥在裡邊幹什麼。為什麼要鎖門?”
“我…”
陳明湘語塞。
“你爸不…不會的。”
陸景姝冷笑著搖了搖頭,“那您怎麼解釋4年前的那件事?”
那年,她親眼目睹本該在美國波士頓就讀MBA兄長陸景森出現在家中,並且背上滿是傷痕,因暈厥所以被救護車送走的畫面。
雖然陸家對外說是陸景森遭到仇家報復,回家後因身體不適暈過去才緊急送醫的。
但陸景姝看得很清楚,兄長被擔架抬下樓時,父親陸庭年手拿馬鞭站在書房內。
陳明湘眼底閃過抹無措,徹底沒了回應。
陸景姝懶得再多說浪費時間,迅速跑下樓去拿鑰匙。
書房內,陸庭年終於停了手。
瞧著那些斑駁的疤痕與綻開的粉嫩皮肉,他深呼吸,將上頭的怒意壓下。
他氣急了,呼吸到這會兒都還是快的,喘氣聲音格外大。
甚至比陸景森這個捱了鞭子的還要大些。
跪在地上的陸景森從始至終沒變過動作,連肩膀都不曾落下過一刻,連眉頭都不曾皺起。
他背挺得格外直,背上兩側的肩胛骨因為姿勢與用力過度的關係凸了出來,像是隻想要展翅的鳥,隨時就要騰飛而起般。
而背上那一道道隨著時間淡了的痕跡,更在悄然暗示什麼。
那隻鳥究竟是籠中麻雀,還是斂藏鋒芒,被迫馴服的雄鷹,沒人知道…
陸庭年皺眉,心不知為何竟是有些虛了。
但他絕不可能心軟。
用力將鞭子甩在地上後,他走到陸景森面前,抬手指著他——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惦記著你高中時認識的那個女人,惦記著哪天你掌握陸家大局了,就能把那女人找回來。”
陸景森沉默著,不說話。
那雙深邃眸子被實木地板的棕黑色填滿,甚至更深,臉上不展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叫人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陸庭年還以為他預設了自己的話語,聲音較剛才更為森冷,吼過去:“我警告你,你想都不要想!”
“陸家幾代人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基業,不是來讓你作踐的!”
陸景森微微動了下手指,啞聲:“她不是那種人。”
面前的陸庭年冷哼一聲:“她是什麼人我沒興趣理會,但她父親可不是什麼好人。”
“家暴、酗酒、賭博、搶劫、詐騙,該碰的不該碰的全都碰了個遍,到現在還在牢裡關著!這種人家裡出來的女兒就算自身再爭氣,這輩子也只能到這,永遠也翻不過這座山!”
許是因為聲音太大了,陸景森耳邊嗡鳴不斷。
陸庭年不肯停下,甚至還陰森森補上最後一句:“而且你可別忘了,當初她可是毫不猶豫就拋下你選擇了錢”
一室沉默。
須臾,書房門正被人從外邊開啟的聲音傳來。
“我給你一週時間,不論你用什麼辦法,都要把姜家小姐給我哄回來!”
“不然,以後別再說你自己是陸家人!”
說完,陸庭年轉身而去,連半點對親生骨肉的憐憫疼愛都不再。
好像於他而言,一切都不重要般。
唯有陸家,只有陸家人這個身份,才是這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
陸景姝推門而入,與陸庭年正撞上。
她眸帶憤恨,抬頭看,卻只換來陸庭年的冷漠。
往日和睦的父女竟成了死對頭。
陸景姝視線向後,瞧見跪在地上的陸景森的後背上又多了些斑駁痕跡後,忍不住開口罵:“您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哥他安靜順從聽了您的命令一輩子,二十多年了,您還是不肯放過他是嗎!”
陸庭年卻只淡淡甩過去句:“要做我陸家人,就得過這一關。”
而後,陸庭年決絕離去。
陳明湘低下頭,直到陸庭年走後才往書房裡走。
陸景姝站在陸景森身旁,紅著眼眶,依舊小聲咒罵著。
陳明湘轉過頭去對身旁傭人說道:“去聯絡顧醫生,讓他來給少爺看看,上個藥。”
“是。”傭人迅速跑開。
陳明湘慢慢朝著書房正中央去,每走一步,陸景森背上的傷口在她眼裡就愈加清晰。
她心疼不已,顫抖著聲音再開口:“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話呢,何苦為了一個姜緒寧和你爸作對啊…”
“相親不成事小,難不成你又想像4年前那樣被你爸打到暈過去嗎?”
“你要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媽可怎麼活!”
陸景姝眼裡蓄了點淚,從陳明湘的三言兩語裡勉強拼湊出了事情的大概經過,驚訝看向陸景森。
“哥,你到底為什麼要為了姜緒寧做到這地步?她到底有什麼值得的!”
陸景森深呼吸,輕輕套上原本脫下的白襯衫,傷口處冒出的血搖搖欲墜。
陳明湘實在是不忍看到這一幕,無奈退了出去等候醫生到來。
書房裡安靜半晌,陸景森才沉下聲音回:“也不全是為了她,更多還是為了我自己。”
陸景姝緊皺眉頭,不懂當中意思。
她跌坐在地上,心中五味雜陳,想哭哭不出來,想發洩卻又沒地撒,憋屈得很。
更重要的是,她以為的美好生活,好像又一次裂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大口子。
彷彿只要她靠近那道口子,她就會被徹底吸進去般,再也不能同往常那樣肆無忌憚了。
“我覺得好像什麼事情都變了,爸爸變了,媽也變了,連你也好像變了,整個陸家都變了。”她說道。
陸景森半跪在地,壓低了身子與她齊平,聲音低沉而有力——
“不是我們變了,是你從夢中醒過來了。”
“這就是現實。”
陸景姝看著,從他漆黑的眸子裡清楚瞧見自己呆滯的模樣。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麼——
原來,裂開的那道口子外並不是她所以為的痛苦與深淵。
那裡才是真正的世界。
真實的,赤裸且殘酷的世界。
至於她從小生活的美麗城堡,不過是被蓄意打造出來,用以催眠泡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