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伯母,當心點兒,這過道太窄了,注意腳下。”

晚辭停下車,幾乎小跑似的走到他們前面,溫和道。手足之間盡是溫敬恭和。

連續多日的大雪終於停下來了,陽光透過擁擠而陳舊的樓棟,歪歪斜斜地灑過來。加上街坊鄰居們的頻繁踩踏,此刻,雪已經慢慢融化了。但混雜著汙濁的泥水,顯得更髒更亂了。

一旁的女人在晚辭的攙扶下,一邊走一邊惡劣地抱怨著,顯然十分氣憤。但隨行的男人臉色和悅,只是一言不發。

女人用力邁過最後一步,總算鬆了一口氣,跺了跺腳,使勁抖了抖褲腳邊可能撲上來髒泥汁兒。

她抬起頭,望著橫在眼前破陋不堪的拆遷房,眉頭緊鎖,眼神冷厲,嘴裡不屑道:“這哪是人住的地方。”

“伯母,小心些,樓梯有些矮,不要碰著頭。”

晚辭也神情嚴肅,彎著腰用手小心翼翼地抵著頭上方的牆壁,唯恐碰著前面這個女人的一根頭髮。

樓道狹窄細長,不容錯人。儘管是白天,但仍然顯得闇弱昏寂。兩盞聲控燈,一盞壞掉了,落滿了灰塵。另一盞還勉強捕捉到聲響,無力地閃著。疲憊的白光下,牆壁上密密麻麻的斑駁的瘡痍格外扎眼。並且,雨水滲透進來,洇溼了一塊一塊的,彷彿從來沒有幹過。而牆面起皺的牆皮,像秋末蜷起來的枯葉,背面泛著深色的灰,輕輕一觸就脂粉似的墮開,一縷縷粉末落下去。顯然,牆體很是薄劣。

三個人似乎費了好大勁兒才安全地爬上三樓。女人努力轉頭,左右扯著衣服,不斷地大聲問晚辭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沾了灰屑粉塵,好像自己身上爬滿了跳蚤,沒有一點兒舒服。

當望著鏽跡斑斑的鐵門,她似乎更加生氣。髒亂的門腹上,貼滿了往年的春聯。此刻全都褪了色,殘缺地粗糙地堆在一起,加上殘留的漿糊,甚是雜亂。

“晚辭,你給我敲門。”

女人帶著憤怒,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又針扎似的縮了回來。

是的,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像是抹了毒素,不可觸碰,更惡棄沾惹。

陸辰安以為是溫夢雪來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她。所以,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啟門。

女人瞥了一眼陸辰安,一聲不吭,徑直走進屋子,但劇烈起伏的胸腔可以說明她此刻的心情。

二十平不到的屋子,只有一扇極小的方形窗子,一絲薄薄而狹窄的光點是悄悄擠進來的。所以,儘管房間內一直開著燈,依舊半明半暗。

清晰可見的是一張齊牆長的小鐵架床,緊挨著的是一張破舊的少了半條腿的圓木茶几,底下用廢舊的硬皮紙墊著。再往裡隔開一米多的地方是衛生間和洗漱臺。裡面僅僅掛了幾件衣服,便顯得很擁擠了。小臺子上放著大半塊沒有盒子的香皂,牙膏牙刷,似乎再也容不下氣他了。而地面上還有一盆泡著的衣服,此刻溼冷冷的,僵在那裡。

破舊的茶几上,是吃了一半的麵條,此刻在碗裡凝成一團,沒了熱氣,混沌著。旁邊的幾本書籍也雜亂的堆放著,只有一臺辦公用的電腦還算有些整潔。不過從牆角處遷過來的網線已經褪了皮,好幾處已經開裂,顯然已經有些年月了。

她只消幾秒鐘,便把整個房間掃視了一遍。昏弱的白光從頭頂灑下來,落在她清冷的臉龐,眼神裡看不出情緒,薄薄的嘴唇抿出一條陡峭的弧度。

“陸先生,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是嗎?到底是見過風雨的人啊,我們在門口被罰了不止十分鐘吧?上海人的十分鐘,應該能賺到一個十萬吧?”

一身尊貴的冰種黑曜連體狐裘,襯得她強勢高挑,留至脖頸的淺咖燙髮,更添幾分幹練。說話間,已經轉過身來,一雙單眼皮的狹長丹鳳眸子,冰冷地落在他身上,像隆冬天氣裡,一瞬間冰封十里。

“您,請問您是?”

顯然,陸辰安也被這氣勢攝住了。不自覺地有些吞吐。

“我是溫夢雪的媽媽,我時間有限,下面就沒必要多介紹了吧。我呢,這次來只有一個目的,請陸先生您離開我女兒。”

張穎努力壓著不滿,儘量保持平靜道。

“我想請問,你有什麼資格追我女兒。真不是我吳穎對您陸先生有成見,您的生活狀況想必您自己也清楚。恕我冒昧了,我實在不知道您哪裡來的勇氣。”

見陸辰安略有遲疑,她提高了音量,一股濃濃的憤怒開始外洩。

“當然,您的情況我略有耳聞。而且,你跟我女兒一直收禮自愛,作為感謝,我奉上我的誠意。”

說著,她從一個牡丹紅包裡掏出一張銀行卡。

“謝謝您。吳女士,我想您誤會了。我跟您女兒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今後也是。所以,還請您說話自重些。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吳穎吃了一驚,手愣在半空,顯然她沒有想到陸辰安的如此反應。

“可是口說無憑呢,您如何保證呢?”

“您放心,不會讓您失望的。”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太好了。好,我們就不打擾了。希望陸先生遵守您的承諾。”

關上門,陸辰安癱坐地上,腦海中不斷閃現出溫夢雪的畫面。眼淚簌簌流下來,他知道雖然自己從來不曾擁有過她,但這一次要切切實實失去她了。

其實,不管她有沒有騙自己,自己早已經不在意了。而且,從心底深處,他是堅定地相信她的。只是,這會兒,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腦海中還在轟隆地迴盪著吳穎的那句話“希望陸先生遵守您的承諾”。

像暮年的老人,他顫抖著手臂撥通了那串閉著眼睛也不會按錯的電話。

他繃緊神經,用盡全身力氣,也用盡所有的溫暖,讓聲音驟然冰冷下去,最後凜冽道“我們到此為止了,請您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我不會接受一個騙子”。

就像深夜趕路的人,在疲憊的夏夜一直追趕一隻螢火,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忽然不見了,然後在頭頂出現了一顆明澈透亮的星子。他便知道,那隻螢火只是陪了自己一路而已。

而有些人只是路過而已,目的地不同,也便失去了追附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