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週的曠工,等來了老闆解僱的電話。這一週裡,我行屍走肉,只勉強喝了幾碗稀粥,幾個已發了青黴的饅頭,延續著要盡的生命。

某一刻,我忽然想快速下樓,去黃河邊,去附近的高山,或者自己工作的旁邊的那棟第十層寫字樓。我想要忘記,也試圖以這樣的方式,證明這個世界曾經有過我。

時間過得很慢,整個世界的細膩、冗長、悲痛、陰鬱……全都在了我狹窄的房間裡結了厚厚的繭。

已是酷熱的盛夏,潮溼的地面還是起了大片的黴斑,餿掉的飯菜發出噁心的酸腐味道,各種垃圾堆了滿地……像極了《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裡她頹敗的畫面。

與此同時,我的身上也起了大片的紅疹,很多地方因為瘙癢難忍,已經被我抓出血,結了一塊一塊猙獰的痂。但我根本感覺不到痛,或者只有那樣才能讓我感覺自己還活著。

頭髮蓬亂,一臉油垢,地面上也結實地綮了一塊一塊的汙漬。彷彿很多年沒有處理過了。

最糟糕的是,連續幾日痛哭,讓我的眼睛紅腫的厲害,隱約有些看不清東西了。當然了,那時候脫髮也變得嚴重。每天地面上都會落很多的碎髮,我甚至稍稍撫摸一下頭皮就會跟著滑下幾根,簡直一根根蓋在上面一樣,早已經斷了根。

我把房間的窗簾拉得死死的,我不開燈,光也擠不進來。我不想去分辨這是黑夜還是白晝,甚至想省略掉下一秒的呼吸。三五天的時間裡,我就要死了一樣。精神裂開很多細縫,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活不下去。

並且,有一天我收到一個電話,我以為是蘇冰。趕緊爬過去接,沒想到是花唄公司,提醒我已經逾期一個星期了。如果再不換,將會把我的材料交到戶籍地派出所,而且還會上徵信黑名單。於是,待我清醒一點兒的時候,我去看了醫生,尤其是自己的眼睛。

那天我努力站起來的那一刻,身體像是起了連鎖反應,心跳加速,腦袋眩暈得厲害,雙腿虛顫,搖搖晃晃,如同一個失去了行動能力,在手術後第一次做康復運動的老者。

從六樓到到門口,我一邊扶著牆,一邊大口喘氣,真有種隨時就要斷掉的樣子。

平日裡一分鐘的路程,我足足走了十五分鐘才緩緩捱到門口。可是見到熾熱的陽光就讓我想起金庸先生《笑傲江湖》裡被囚禁多年的任我行,常年被鎖在陰暗潮溼的地下牢獄裡。灼熱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那時四下的蟬鳴,更是挑斷了我的心跳。

無盡的疲憊和壓抑,讓我感覺自己身負千斤巨石。後半道上,大汗淋漓,從衣服裡滴出水來。

我嚴重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大問題,尤其是這幾日幾乎沒怎麼進食,但是一天卻要去好幾趟廁所。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害怕自己病變,患了絕症,另一方面又似乎有些開心自己就要與這無可留戀的世界徹底告別了。

穿過遼闊而漫長的大院子,偌大的門診廳裡此刻已經水洩不通。

排隊掛號的長長隊伍,分不清楚拿著白色的單子上下樓著急奔跑的家人亦或者病人本身,拎著大包小包亂轉的,絕望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密集的嘈雜聲,濃重的汗腥味兒……我只感覺眼前一陣眩暈,站不穩了,那一刻巨大的孤獨襲來,我真的好羨慕身側那一對白髮蒼蒼相互攙扶的老人。

先去了內科,然後是眼科。

“陸先生,彩超顯示你脾稍大,而且有病變趨勢,您應該溼氣比較重。此外,營養不良,飲食不規律導致胃損傷嚴重。”

我不敢出聲,只是慌張地點頭。

然後來到眼科。

“陸先生,您的視神經受壓迫比較重,冒昧地問一句,您是經常流眼淚嗎?”

“醫生,請問這嚴重麼?”

我慌亂地打斷了她的話,那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女醫生,戴著一副厚厚的金邊框眼鏡,烏黑的頭髮中擠出幾絲扎眼的白。看起來很有精神,也很專業。

內科和眼科醫生的檢查結果和詢問,讓我心裡塌陷了一塊,我無依無靠並且也沒有錢。

她們跟我講的去大醫院檢查,然後開的藥物治療以及費用,我完全承擔不下來。我只是點頭答應,但身上所有的毛孔都被開啟,緊張和窘迫讓汗水快速滿溢位來,彷彿要流乾我身體所有的水分。

他們叮囑我不能熬夜,更不能流眼淚。不然,身體會弱化,很容易導致其他的病變。

走過藥房的時候,我手裡拿著那張掛號卡,掙扎了好久,只買了三十塊錢的消炎藥。

畢竟,我的窘迫已經露底了。

出來醫院的時候,已經下午五點十分了,灼人的暑氣單薄了很多。街上人來人往,但沒有晌午那樣,總讓人心裡褶皺。

我慢吞吞地走回去,腦袋雖然昏沉,但已經不眩暈了。也許是黃昏時街道上時不時吹來的涼風。

在一家路邊小攤停了下來,就這一塊燒餅,喝了一碗鴨血粉絲湯,總共七塊錢。算這是那一小陣子來,最奢侈的一頓飯。

悲傷不可能停止,像是清澈的潭子丟進了一大袋石灰和水泥,只要有風,潭子立刻就會混濁起來。

無休止的失眠,而且愈發嚴重,可能是麻木了,我已經沒有了恐懼感。

我試圖看電影電視劇去轉移注意力,但發現畫面裡的人都跟她有關係。想找個人聊天,翻遍了聯絡方式,實在不知道可以聯絡誰。

那些日子,那些夜晚,就是一個鐵桶,一處監獄,把我緊緊鎖死在裡面。唯一會來聽我嘆息的是不知道多少隻嗡嗡縈繞一整夜的蚊子,我從沒有驅趕過它們,它們是那些黑暗的日子裡唯一沒有拋棄我的夥伴。儘管,每天我身上都會因為它們而淤腫上一片又一片,但我已經失去知覺了。

我深刻地嘗透了黑暗和窒息之間的關係,也在這樣的煎熬裡,一點點去縫補自己的傷口。

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她,我不斷地譏諷自己,也逐漸想通,如果我是蘇冰,我也不會跟現在的自己在一起。

於是一個又一個晚上的失眠,直到某個深夜我無意間看到手機裡彈出來的一條資訊:在外面照顧好自己,有空回家來一趟,爸爸媽媽最近身體都不太好,他們都很想你”。那是我哥哥發來的,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眼淚毫無徵兆地湧出,我用力咬著自己的胳膊,蜷縮在床沿如果這世界上必須要淘汰一個人,我一定是被優先選擇那個。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用最大的努力,正常刷牙吃早飯。然後,找工作。

望州到底是個小地方,最好的工作還是去培訓機構補習。因為,其他的我也不會。那一刻,我真痛恨自己,極度悔恨自己之前沒有多學知識,好好地掌握一門技能。如今,什麼都不會,連自己也要養不活,簡直就是一個廢物。

想到那裡,我又感覺是自己的格局問題。從來沒有為自己勇敢過,在意村子周圍人的目光,逃避到吉安去。受室友影響,四年碌碌無為還換來一身病。

我想到他們,恨得嚼齒穿齦,但歸根結底難道不還是怪我自己。

我為什麼要活在別人的眼中?

我擺脫不掉自卑懦弱,我自然就生活在黑暗裡,永遠無法灑脫。

我喜歡蘇冰,但似乎漸漸地我更依賴她,我從來不曾灑脫地說走就走,說放下就放下。

後來我根據前兩次的工作經驗,找的是兼職。然後利用剩下的時間去做各種我能做的事情,即便賺不到錢我只要能學點兒東西也很值得。

最後,在大龍潭區,把工作定了下來。一天工作四個小時,四節課,二百四十塊錢。

大龍潭離土城大約有十二里路,不遠也不近。這讓我又看到了希望,同時也悔恨自己當初連看都沒看,就直接去工作了。幾個月下來,不僅沒有賺到錢,反倒是賠了不少。

然後,我找遍了附近所有能夠接受的零活。收銀員,搬遷共享單車,賓館臨時服務員,十點之後,更是當了夜間外賣員……總之,能做的我都做了,不管是累也好遠也罷,我更是不計較熬不熬夜。

一天下來,我的睡眠時間僅僅兩個小時。

剛開始的一週,我整個人像是要被肢解了一樣,極度疲憊。但是很快,我就適應了這樣充實而快節奏的生活。

我來不及失眠了,兩個小時會神奇般的讓我滿血復活。我放下很多東西,比如別人的異樣的眼神,比如我快禿了頭皮,還有糟糕的面板,甚至因為絕望一瞬間的她當然,漸漸地我也收穫了“日進斗金”的踏實和慰藉。

我慢慢忘掉傷痛,同時又緩緩充滿期待。

那個夏天,是冰與火的結合。

我每天的路程平均是七十里。

陸辰安一邊陷在濃濃的回憶裡,一邊生動地敘述著。但眼睛裡的憂傷依然清晰,他甚至都不敢相信這些都曾發生在自己身上。

“對不起,我該早一點兒出現的。你最黑暗的時候,我在哪裡,我又在做什麼呢?”

溫夢雪顫抖著音腔,眼淚已經止不住往下流。

“是我愚蠢,你一直都在”

陸辰安長舒一口氣,努力擠出微笑,溫柔地撫摸著她帶淚的臉龐,緩緩擁入懷中。

那一刻,世界欠他的,都還清了吧。

望州,成了心靈深處的一個烙印。無論多艱難,我沒想過離開,我總想著自己夠努力,她就會在某天,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回來找我。

我想她會看到我的真心。

我一直不瞭解蘇冰,她是那種好聚好散的人,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或者說她感覺不合適了就會離去。總之,她不喜歡拖泥帶水。

然而,我放不下,並且我固執地相信她骨子裡一定是個有感情的人。

所以,無論她怎樣對我,我腦海中都有一個信念:她是愛我的,只是暫時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然而,我自以為是的深情,在她眼裡卻變成了死纏爛打。

然而,後面又發生了一件事情,讓事情變得糟糕起來。

她的舊手機很早的時候放在了我那裡,那會兒她忽然想起來裡面有一些她要用的資料。於是她有一天忽然打來一個電話,意思是讓我快點兒寄給她。

我內心的波瀾本來已經平息很多,我想著自己先努力賺錢,等變得越來越好了,我再去找她。

這也是我一直沒有離開望州的原因,畢竟世事無常,隔著距離的冒險,我沒有勇氣去試。

但是那一段時間根本沒有快遞公司營業,我沒有辦法寄給她。

因為實在沒有辦法,而且她又比較著急。

不得已她又把我加回了好友,讓我把所有的檔案都發給她。

你知道我當時的喜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