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夢雪趕緊抱住他,身體的顫抖,讓她清楚這個男孩的龐大的悲傷。

“我不是因為她,我只是在想原來我,我一個人曾經走了那麼多路,而她才是我最重的行囊。”

“傻瓜,別去想了。暗淡的日子已經去了,以後天天都是晴天。”

溫夢雪努力壓著內心的憂傷和疼惜,朝他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後半程,當車廂內的燈壞掉以後,車子就像灌了順風一樣,在高速上全速疾馳,我恍惚間聽到雨聲敲打玻璃窗子發出噼啪的聲響,但伸手去觸碰,卻什麼也沒有。

回到常州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我在車內暈頭轉向,那種滋味難受極了。一下車,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彷彿再晚一秒我就不行了的樣子。儘管再次下起的雨水,很快把我身上淋溼了一大片。

那天晚上,宿舍裡一陣一陣的嘈雜,無非就是遊戲的聲音,香菸刺鼻的味道。再加上他們開到30°的空調的溫度,那種熱風很暖,讓我感覺十分不適。頭腦眩暈得厲害,甚至呼吸不暢。因為,在家鄉那種極寒冷的天氣裡,我從小到大都是靠自然取暖過冬的。儘管,每年手腳都會生滿凍瘡。

於是,那一晚我再次走出宿舍,著上那件黑色大棉衣,在走廊外站到大半夜。

廊外空氣很冷,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但寒氣卻蔓延開來,緩緩滲進面板,融進血液。我搬了一張廢舊的凳子,獨自坐在那裡,不時地有風吹進來,引我幾個寒顫。儘管棉襖很保暖,但仍然坐不住。我不時地起來搓搓手,拿出手機看看訊息。

那天她主動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並且聊了半個多小時。我腦海中不斷浮現她忽而變得溫柔的聲音和開心的語調。我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很開心,我就很開心。

但後來我才知道,她收到了別人送的珍貴的禮物。

大約兩點多的時候,我的腳底全是寒氣,甚至有些麻,有些疼,很快渾身便冰冷起來。

這時候,我恍然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簷臺早已灑下一大片幽清。泛著微黃的色澤,且長滿尖銳的鱗片,讓人不敢觸碰。原來,月光已經升起來了。清瘦清瘦的,顫顫地浮在半空,浴著渾濁的光暈。

但隨之睏意開始陣陣襲來,我有些扛不住了。條件反射一般往宿舍走去。

悄悄推開門,大塊的暖氣撲過來,把我身上的寒氣快速驅散乾淨。屋子漆黑一片,只有空調上那個發著紅色熒光的數字,閃著晶光。呼嚕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著一兩聲短促而無解的囈語,把寂靜而深寥的夜襯托得竟有幾分甜美。

我安靜地爬上床,一口氣拖著長長的嘆息,疲憊被捋得僵直。我僅僅脫了寬大的棉衣,便快速地拉過被子睡去了。

但時間過得很慢,被漆黑的深深地勒著,並刮下一道道疤痕。我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海中各種畫面層出不窮,每一寸呼吸都那麼繁重。

於是,我感覺天亮還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中間又過了一天,是譚主任申請財務買票,第三天一早就把我們一行人送到了高鐵站。不過,在短短一天裡,楊衛冬已經多次跟我提起中途跑路的想法,經過他的仔細斟酌,保定一定有詐,不可能兌現給我們的承諾。他反覆跟我說其中的理由,合同粗糙,更無其他保證,到了之後吃飯住宿等問題也不能保障……那一天裡,我被他說的心慌意亂,但最後還是決定遵從規則奔赴河北保定去參加培訓和實習。因為我不想顛簸來去,隨風飄搖了,那種感覺很累很糟糕。

前一天晚上他還一直在打遊戲,我因為疲憊,蒙著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去了。第二天一早,譚主任就來宿舍,很快整個樓道變得鬧哄哄的,嘈雜成片。臨上車前,他說他會在南京南下車,然後去那個叫華寶還是偉寶的電子廠。他說他跟人家已經已經約好了,做小時工,一天十小時,220塊錢。

我沉默著並沒有說話,拎著行李呆呆的上了車。那時候我是真的把他當兄弟,他半路要下車的決定讓我感覺心裡有些空蕩。我開始猶豫了,一邊想按部就班到保定去,另一邊又想跟他一塊兒。

譚主任送我們到高鐵站的時候已經九點了。我們的時間是九點二十,所以取票和安檢基本上捱得很緊,並沒有過多的時間可以去討論什麼。

不過上了車,我的心就開始忐忑起來。列車像一頭騰飛的白色巨蟒,速度快得讓我心慌。

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距離南京南不遠了。我起身向他走去,並且我給他遞了手裡的最後100元現金。他當時在出發前跟我提過自己到南京那邊可能不太好走,支支吾吾半天沒道清楚意思。我想我知道他是想問我借錢,我手裡也只有現金100,手機裡更早就負債了。

他先是一怔,隨後並沒有猶豫,直接接過來那一百塊錢。

隨後微微清笑,淡淡道“你想好了嗎?要不要跟我一起下車”

我望了望窗外,陽光早已經掙破雲層,灑在空氣裡,暖暖的。但縫隙間仍有寒風在穿梭,所以顯得一顫一顫的。

我撇了撇嘴角,勉強勒出一抹苦笑:“算了,我去保定看看情況。你既然決定了,就祝你好好的,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列車依舊飛速疾馳著,但不消半刻鐘,伴隨著乘務員一陣清嘹的提醒音,“親愛的乘客朋友們您們好,南京南站就要到了,請您帶好自己的行李,準備下車”,南京南站很快就到了。

列車停穩,乘務員開啟車門,楊衛冬似乎並沒有朝我這邊看,他伶俐地收拾好行囊,隨著人群湧了出去。我有點兒失望,我沒有跟著出去,也沒有去送他。恍惚間,我看到他出了車門,站在靠門口的地方忽然回頭努力地對著我說些什麼。但是我沒有戴眼鏡,而且隔得有點兒遠,所以我什麼也沒有聽到。

只模糊地望著,他表情凝重,矮小的個頭很快被上來的乘客淹沒在人潮中,我看不見了。

那頗有《海上鋼琴師》裡離別的那段味道:“我們還沒有學著用力,就再也見不到了。”

陸辰安忽然咧著嘴笑了,讓溫夢雪輕鬆了不少。

但列車在此停留五分鐘,我心裡在煮開水。我有些恨我自己的優柔寡斷,常常讓自己在選擇的泥沼中來回掙扎,最後呆呆的看著自己一點點陷進去。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失意和落寞,直等到最後列車再次啟航。我才望著窗外飛速逝去的人流而嘆了一口氣,並且在乘務員的要求下坐回位子。我當時是癱坐在位子上的,那時候我真的很疲憊,腦袋很漲,只想趕緊睡去,什麼也不必想起。

中午十二點半的時候,有服務員來賣餐,但是鮮有人買。一份盒飯要48塊錢,我的同行者們在堆疊唏噓,最後還是掏出來自己的泡麵安安靜靜地去接水泡來吃。而我只在上車前買了三塊錢的壓縮餅乾。腦袋依舊昏沉,我很餓但是卻並不想吃。沒有水杯,我只吃了兩口就被噎著了。嘴巴里面全是乾燥粘牙的澱粉。這讓我一下子想起來大二那年在蘭州站買的那塊肉夾饃一樣的味道。那塊肉夾饃非常幹,裡面就幾根肉絲兒,剩下的是一張死麵餅,沒有水難以下嚥。他們就專門賣給匆忙的旅客,算準了旅客們不會當面挑剔。

下午三點半到的天津,然後從天津再轉站去保定。在天津站停留的時間是半個小時,每個人看似都很平靜,但其實心裡都在忐忑的盤算著。

我們先是拎著大包小包出來高鐵站,一是出來透透氣,二則吃點兒東西,喝點水也可以。

一出站臺,一陣冰寒襲來,瞬間往血液裡掙扎著鑽去。這時候,風衣棉襖似乎都已經失去作用,只覺得被冷氣包裹著。

被冰冷來回過濾的陽光,焗了一層薄薄的紅光,又像是要滅掉的碳火,冷清的釉在高鐵的站的建築群上,整個世界都沉寂了好多。

彷徨,失意,落寞,緊緊地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我從未曾想過自己某一天也會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在別人的操控下忙著活著,連個小丑也不如。

我們一行人,在站外靠著柵欄,吹著冷風。他們罵罵咧咧的抽了幾支煙以後,討論著要不要乾脆跑路,留在天津找份工作算了。因為,被騙慣了的打工仔們,心裡面都有自己的小算盤。而且,其中有一人掏出來手機念著上面的招聘資訊,就是天津本地的,離這裡不遠,且工資待遇基本上沒毛病。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年輕人打工好幾年卻一點兒錢也沒攢到的原因。

但是,離最後發車還剩下十分鐘的時候,還是各種皺眉的乖乖上車了。不知道這是缺乏冒險精神,還是小人物的始終突破不了的格局問題。

上了高鐵以後,我並沒有再找位子,只是站在過道里。偶爾有工作人員和乘客來了又去,我的表情暗淡而落寞,沒有一句話。

那一刻,我感覺在眾生面前,我只是一個沒有目標和方向的流浪者而已。

“那到了保定之後呢?”

到了保定,天已經黑了。我們與那裡的工作人員取得聯絡,讓我們自己租輛車趕過來。大家夥兒一聽是這樣的情況,立刻就不願意了。保定車站在郊外,四周都是綿闊不絕的大山,那一刻剩下黑黢黢的輪廓。而且一下火車,一股北方冰冽的寒氣吹過來,直往骨子裡鑽。

果然,一個星期之後,一起的九個人,到最後只剩下我自己。

然而,當我學了一個月之後回到蘇州。情況並沒有好轉。我只領取了一部分微薄的工資,勉強度日。之後工作步入正軌,我才知道自己學的東西其實都用不上。而且每個月看起來還可以的薪水,全都是沒日沒夜的加班換來的。

直到一月二十號的時候,我終於退出了。我確實熬不住了,連續一個月的夜班,快要出現幻覺了。而且每次回到宿舍,烏煙瘴氣。抽菸、打遊戲、……本就不怎麼幹淨的地面,垃圾不斷的堆砌,但是不見有人打掃。很快地面上一塊一塊兒汙垢結痂,䝼在那裡,我從廠子裡拿來鐵鍬都除不掉。再看看衛生間,生鏽的水管,散發著氣味的便池,洗了永遠也曬不幹的衣服……

我崩潰大哭。

我清楚地記得走的那天早晨,霧氣很重。天還朦朧著,廠區門口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等待著上工。他們很多都沒來得及洗臉,頭髮也亂蓬蓬的,一臉倦意。只有一身工作制服使其顯得幾分體面。

我拖著跟了我一路的行李,緩緩走出大門,走過寥靜而寬闊的街道。站在公交站臺邊,腳邊灰色的枯葉凝著白霜,一片一片,模糊地殘缺地碎著。彷彿他們的生命分為了兩段,一段在樹上等季節,一段在路人的腳下,一直破碎著……

儘管時間是七點鐘,被霧氣圈籠的太陽也還沒有出來。但火車站還是擠滿了旅人,似乎在哪一個時間點,火車站永遠都有人在走。

寒風穿過白色的霧氣,喧譁地拂過冰冷的鐵軌,再吹亂旅人的頭髮,輕易地換了時間,卻始終停在那個季節。

我在蘇冰略帶無奈的建議中,還是回到瞭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