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火車的那一瞬間,我頓覺整個世界開闊起來,連炎熱也變得和藹可親。

那一段時間,我確實把工作帶來的壓力往後放了。王東陽說,你把你要解決的事情全部都解決完了,再回來上班,位置我給你留著。記住,一定要解決乾淨。

他明白,我的那種狀態只會把工作越做越糟。

沒過多久,迎來中秋。

我再次回到望州,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十月的清晨,天氣也已經轉涼。從青州走的時候,還有霧氣,涼涼地洇在空氣裡。

火車上走了一個小時,天氣變得陰沉起來。也許是這樣的原因,儘管是回家團聚的日子,但是乘客們大都神情落寞,但也許這其中有一部分人剛好是離家的。

列車行駛過一半,天空便開始落雨。起初,只是霢霂小雨,絲絲地飄著,但很快糅合成雨點打擊在車窗上,發出噼啪的聲響。

已經泛黃的樹葉,在雨水的浸潤下顯得幾分落寞,淒涼。

水泥路面砌上一層溼滑,很快變得油亮油亮的。

披著雨衣或者打傘的行人快速從車窗外掠過。“秋風秋雨愁煞人”,涼意在我的心底毫無預兆地竄過來。

但過了響蜀之後,雨勢便小了下來。抵達望州的時候,下午四點整。天空陰沉得厲害,濛濛的霧氣裡潤著細條的雨絲兒。連站外拉客的司機們似乎也沒有往日那樣賣力,周邊的商鋪儘管依然喧囂,但都遲鈍下來。

裡裡外外似乎都透著一股無力感。

然而,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

蘇冰見到我不僅沒有感覺到開心,反是責怪我沒有把事業和工作放在心上。她認為我把工作和生活攪到一起,且無力解開。

我是站在校門口,霧氣籠罩,絲絲細雨紛紛揚揚,我單薄的T恤和運動褲一點一點被浸透。

望著蘇冰的背影,深深的落寞,無人問津,如同隆冬下結冰的塘裡一棵萎掉的枯荷。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媽媽頭也不回把我撂在人潮如織的大街上一樣,更像極小時候爸爸的冷暴力,讓我心慌又絕望。

路燈亮起來,霧氣並沒有散去,橘色的燈光下,雨絲更加清晰密緻。

我慢吞吞地走著,像是一個會走路的雕塑,沒有一絲活著的氣息。我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自己的熱情被她親手放進冰水裡,冷凍。

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沒有辦法。我能清楚地撫摸到自己的痛苦,但也清醒地接受這樣的結果。任由她,將自己遍體鱗傷。

中秋節過後,公司調整了策略。十月中旬,員工們以各種理由紛紛跳槽。王東陽說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一如他所言,自己當初就是一個人做起來的,這並不會讓他難過或者感覺到失敗。反而認為這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旅程,只是經過和試錯而已。

可我從他的眼神裡清楚地觸控到他的落寞,如同我自己的內疚。是的,我不僅沒有幫到他,反而給帶來了很多負擔和困擾。

尤其我想到自己壓力太大的那一段日子,蟬鳴不分晝夜,聲嘶力竭地叫著,暑氣無處不在,頭頂的電風扇無論如何用力,都吹不散它的萬分之一,我的脾氣變得暴躁,動不動就會臉紅氣粗。王東陽總是微笑著,他像是修為極高的老者一般,飲過仙茶,從來不曾動怒。

無論公司遇到什麼情況,他總是波瀾不驚,冥茲慍喜。

我知道,他早晚是個做大事的人。可是,我沒有理由再待下去了。

當然,王東陽也看出來我的心思。第二天晚上,拎了一打啤酒,外加兩瓶二鍋頭。

一夜圍爐,席話入腸,遍地狼藉。

王東陽也揭開自己的心事。

“有一件事情,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你是我兄弟,我對你不會有任何隱瞞。我是我媽媽撿來的,我爸媽都上年紀了,過了這個年,都近古稀。我爸腿上有疾,很晚才娶了我媽做媳婦。你上次去我家也看到了,他酗酒,脾氣很差,動不動就對我媽發火,而我媽這麼多年似乎也已經習慣了。他們倆只守著十畝的薄田,每次到了花椒季或者割麥收土豆的季節,我媽會坐著隊車一起去外面給別人做工,然後換回一些錢補貼家用。

這麼多年,我真感覺供我上到高中,我已經很感激了。”

言語間,王東陽淚光閃爍,燈光下他的影子一顫一顫的。

我看清楚他的憂傷,我努力伸手但撈不起來。

同時他的話讓我想到自己的媽媽,眼淚也頓時湧上來。

後來他再次說些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他說,以後無論走多遠,永遠記著我這個兄弟。

第二天,陽光透過窗照進來,晃得我睜不開眼睛。茸茸的光芒,已經帶上秋天的味道,一一灑在桃木色的辦公桌、黑白色的鍵盤、曲面的顯示屏,最後灑在還在昏睡中的王東陽臉上……

愧疚爬了一身,我買過早餐放在樓下的桌子上,悄無聲息地走了。

秋日的早晨,總是寂靜得有些冷清,從高窗打在牆面上,留下一塊橘色的剪影,而窗外是一片片隨風而逝的枯葉,緩緩零落,最後掉進前面的河灘,很快什麼也看不到了。

只記得風,微涼的風,來過。

十月像水消失在水裡,沒有痕跡,亦無從辨認。

十一月的末尾墮進冰冷,把橘黃色的傍晚凍僵之後,悄悄地,顫抖著掰開無數的碎瓣,丟到清醒的夢裡。

空洞的聲響。黎明,越來越遠。

我不明白,生活會被自己過成了這個不堪忍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