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徒步穿越半座城市,看了每一條街上的每一個角落。

我努力尋找,樹蔭下、餐館旁、站臺邊……一切會落著她影子的地方。

其中,在賓館和咖啡館隔著的一條舊街區,像極了日本的大阪街道。

乾淨而曲折的柏油路一直延伸著,日光下看不見盡頭。而兩側,簇擁著一間間文藝氣十足的房子,黃白灰相間的顏色,恰到好處的在地面廓開一片片陰影。

旁邊的電線杆上凸出來一塊塊或方形或矩形的深藍色牌子,上面寫著各種各樣的雪白色文字和數字,而頭頂則是纏了又纏,但卻一點兒也不顯得紛亂的黑色電線,它們也無限延伸著,沒有終點。

我拿出手機,遠遠地拍了一張照片。我不敢走近,我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但我知道靠近就會讓我悲傷。

繼續走著,不知不覺,黃昏沉落,傍晚來臨。一聲哀長的鳥鳴,劃過整個暮夏,在高底錯落的樓宇之間,我只看見路人。走她走過的路,看她看過的風景,用孤獨和回憶詮釋著當天的每一個路口。腳下的時光遍地生涼,一萬個夏日拔地而起,唯獨遺忘了離我最近的季節。

連續的疲倦,並沒有讓我安眠。

夜裡,清晰的心跳,如一件件往事不斷抽絲撥繭,最後只剩下最露骨的部分,無法展示。

第二天,我一直在等她的電話。可是她沒有打給我,哪怕是一條訊息。

她不懂,不懂用我的語言去理解我。

我也不知道是不懂,還是真的不願意去懂,這個答案,我不置可否。

我明明沒有要求很多,我只是要她告訴我,她一直都在就好了,哪怕是騙我的。

八九點鐘,枯坐在房間裡,簾帷半遮,我的心異常平靜。陽光灑在對面隔河而建的建築群上面,像釉了一層薄薄的碎金。

晌午時分,天空失去光澤,變得鉛灰,一截截斷雲,黯淡下去。

夢還浸在清冷中,這座小城市安靜得那麼認真,連告別都可以沒有聲音,讓人經不住一遍遍去懷疑。你真的走了嗎?為什麼這條街道還有你的氣息呢?天空變成了灰白色。雨,開始落下來了,我該在什麼地方等你呢?

—陸辰安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9月22日,六點十分。

天色朦朧,窗臺的露水下得很重,積了厚厚的一層。我間斷性地聽到遠處的中學傳來跑早操、晨讀以及上第一節早課的聲音。小站窗前,想給她打電話卻又怕吵醒她,更怕聽到她親口說不來的訊息。

天空綴著淡淡的霧氣,高大的建築群擋住了更遠處的視線,一切都模糊得看不真切。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流下來了,這難道真的不是夢嗎?為什麼感覺起來卻是那麼虛幻,而疼起來又是那麼認真?我似乎聽到窗外風打疼梧葉的泣音,在自己的胸膛上固執地蟄伏著。天氣真冷,初秋才剛剛開始,卻直貫季末的寒瑟與清冷。我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這座城市甦醒的樣子。緩緩轉過身,把簾子拉緊,遮擋住罅隙中擠過來的一絲灰色的光。再次躺下,再次想給你打電話,敲了好幾次按鍵,終究還是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縮回了最後的動作。

我慢慢地翻著近幾日來,一頁一頁的聊天記錄,心不覺收得更緊了。迥隔霄壤,夢與現實該是怎麼樣的落差?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猛地驚醒,隱隱約約聽到臨街公交車發出的金屬輕聲碰撞而又巧妙得非常好聽的聲音,伴著《梁祝》從最近處響起,又很快地向著遠處消逝而去。這是這座小城的清晨裡特有的標誌,如一個信使,來了又去。不敢想象,前幾日我竟然還懷著激動的心情乘著它去見她。雖然每次都沒有最早的那一班,但是心裡面已經乘了無數次第一班車,那種美好的小心情真是幸福。

久之,收回思緒,那時的心情突然像是漫卷而來的潮水,迅速吞沒了一切,包括現實包括夢,也包括當下的離別。

我還來不及清醒,便窒息在了露底的憂傷裡,一如這飄著冷氣的清晨。

我沒有意識到時間莊嚴而整齊的步伐,我虛心請教的時候,它已經走遠了。

下午三點,我一個人坐公交車去火車站,但公交車上空蕩蕩的,同我那時的心情一樣。公交車上有三個農民工,其中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看起來六十多歲了。

身形乾瘦,滿臉褶子,頭髮也快掉光了,只剩下額角那一小塊倔強地活著。

他坐在中座,雙手呈合抱之勢,但指甲裡累積的黑色泥垢清晰可見。他緊緊擁著那一尼龍袋行李,彷彿那是他的畢生家當。我看向他,但他眼神空洞,只是偶爾配合著身邊兩個五十來歲的農民工微笑一下,才能看出來他仍然有生氣。

火車晚點,似乎蘇冰生活的地方,火車都會晚點。

我坐在空蕩的候車廳,直直等一整個下午。黃昏時,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窗子,灑滿了整個大廳,橘色的光幕,像是燃燒了一樣,讓人禁不住迷離,恍惚。

坐上車的那一刻,暮色搖搖晃晃沉下去。隨著車子的發動,車窗外的景物一點一點後退,一點一點模糊起來,最後連輪廓也看不見了。

遠處稀疏的燈火,緩緩流入視野,又猛地掙脫出去。車廂裡很安靜,並沒有多少乘客,我似乎真的累了,但卻又無比真切的預感這又是一個不眠的夜。

第二日換乘,依舊是站票。西安的候車廳裡,人山人海,到處充斥著各種聲音。各色的人群,各式的情緒,每一種表情都可以在這裡找到標本。我沒有坐的地方,待在靠窗的位置站到肢體僵硬,一晚上的困頓,讓我無比憔悴。

回青州的火車上,再一次重逢了上次的場景。沒有落腳的地方,我被人群擠得喘不過氣來。吵嚷聲讓我頭暈目眩,直覺噁心。但列車上的售貨員依舊排除萬難,從角角縫縫艱難地迂過,他們面無表情,只是嘴裡不斷地說著“請讓一讓,啤酒花生瓜子……”彷彿這是一個機械程式,司空見慣了,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