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喜歡你嗎?”

經過初夏暴雨的淘洗,經過漫長時光的曝曬。在那個我無數次徘徊的慕河邊,風把我的碎亂的頭髮吹得更加散亂,夕陽正沿著對面的山脊悄無聲息的下滑,河水翻漲,浸溼了堤岸邊逐漸泛黃的的枯草。

我的心緊到了喉嚨,胸腔劇烈起伏,彷彿一千米的衝刺剛剛落下帷幕。

十分鐘過去了,螢幕依然靜止在那個介面,剛生出芽櫱的初夏似乎一下子過渡到了秋,然後順勢闖入冬的地界。

河水迅速流動,一千萬個失落在耳畔迴響,沒有人知道,我卑微的內心藏著怎樣的熱望。

“你是認真的嗎?”

“是。”

“我願意成為你的夏天,一起走過更多的季節。”

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山頭,暮色開始恣意氾濫。

兩個人的對話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自言自語,更像是灌滿水失去表達能力的夢境。只有心在跳動,並轟然炸裂,煙火滾燙而絢目,延伸進我蹩腳的青春。

七月,隨著我的期末考試的到來,悄悄落地。耳畔迴盪著的是她那句救贖“我願意成為你的夏天”,這個跋山涉水的季節,她來得剛剛好。

吉安的陽光愈加焦灼,男生女生出門常常都打著太陽傘。只有一些不怕粗糙的男子漢仍然義無反顧的在籃球場上馳騁,捍衛一方叫做青春的疆場。晌午的陽光變成汗水重重的滴下來,溼了一半的衣服緊貼著脊背,把年輕的輪廓撐得飽滿。

吉安太高了,以致於花樹草木那麼低矮、單調,像俯在威懾下不敢生長了一樣。所以,除了炎熱,這裡幾乎是在夏行秋令,儼然失去了季節的界線。

而那時的我,站在操場白紅相間的跑道上,雙手慎重的捧一本《願有人陪你顛沛流離》,悄悄地咧著嘴。

我以為她會成為我的夏天。

稀疏的枝椏間,細碎的陽光灑下來,夾雜著少許的綠蔭,我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青春竟是那麼美好。

7月20號,當我結束最後一場考試,走出考場的時候。外面已經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霢霂小雨,天空陰沉著,有些細碎的冷。

往日喧囂的教學樓,此刻被雨點籠罩著,神色凝重。校園的行人很少,大都打著傘,匆匆來去。

沒過多時,雨勢加大,很快傾盆而下。沙沙的雨聲把一切都掩埋掉了,猛烈的雨水迅速沖走汙垢,把地面洗刷乾淨。一個身著牛仔短褲搭配紅色T恤的女生,勇敢地衝進雨裡,這應是一個略顯乾燥的年紀,並不害怕潮溼,哪怕逢著災禍的天氣。

我那時憧憬著很多細碎且美好的日子。

雨季也便被我納入吉安的一個特產。

它如同溪海深處,一股股看不見的暗潮,隨時湧出地表。在深夜裡發著光,照亮了我的未知的路。

“我這兩天可能跟你說不了話了,火車上訊號不穩定,很長時間都發不出去資訊。”

“沒事的,你在車上安心睡覺。睡醒兩覺就到家了。”

她時而僵硬,時而溫柔,但我只記住了她溫柔的地方。

過了兩天,清晨七點半。天氣陰沉,但是沒有雨,也沒有風,微冷。

我,王二河以及田源三個人拉著行李,盤算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打車。行李大包小包把後備箱塞得滿滿的,最後蓋也蓋不下去,司機一腳油門,向著吉安火車站疾馳而去。

十一點半的火車,司機開得極快,我們硬是早到了近兩個小時。

下了車,取下大堆的行李。我們似乎才注意到,站外的廣場上像是在過年一樣。不過倒並不見得多歡喜。很多人或都是一臉疲憊地徘徊著,或是面帶焦急或是面無表情地塑站著,當然也有很多人兒歡喜萬分地遊動著……他們有的是來為親戚朋友送行的,有的是正在張望似乎等人的,也有的是正在努力吆喝的商販……他們彩豔錯織,服飾各異,把五湖四海匯成了一片,縱是陰著天氣,但這熙熙攘攘的畫面依然有些晃眼。

不過,陰沉的天空還是使得外面的天氣有些涼澀,他們也沒打愣,直接拖著行李,一路跟著黑壓壓的隊伍,擁擠而緩慢的過了一站又一站的安檢。

來到候車廳的時候,已經九點十分了。

廳內早已坐滿了的人,喧囂充斥著每一個角落。連帶著厚重的行李,導致他們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因為天氣陰沉,而且廳內牆體厚實,所以即便是開了燈盞。仍然略顯黯淡,頗顯得壓抑。

我趁著上洗手間的工夫,去廊道里站著了。

因為暑假假期確實太短暫了。所以,這是三年來我一次暑期回家,同樣的還有王二河。我倆對於眼前的場景還是有點兒意外和震撼的。

而田源的父母常年在杭州打工,基本上他每個假期都要去那裡找他們。估計,這樣的場景,他早已習慣了。

離檢票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我們在候車廳的商店裡,各自買了一些食物和水。隨後,在周邊的特產店裡逛了一會兒。

最後我在一家名字叫青犛的商店花了一百塊錢,給奶奶買了一把牛角梳。

一切收拾好之後,等到工作人員用廣播播報檢票的時候,早已經人潮可怖,擁擠得透不過氣來。

隨著人海踏上站臺的那一刻,高原上的涼風吹過來。儘管已經七月了,仍然感覺得到一縷縷清冷悄悄地滲進面板。不過,也同樣舒緩了這擁堵的氣氛。

周邊連綿起伏的山巒,只是敷衍的披著一層淺薄的草綠,荒蕪才是它的真容兒。

儘管是臥鋪,但是兩天兩夜,我幾乎沒有睡著一會兒。

火車順著天吉高原一路俯衝而下,白天是千百里荒無人煙的茫茫凍土,對面終年不化的雪山不時地閃著光,清晰可見。偶爾,會看到成群的犛牛和綿羊,運氣好點兒還可能有幸目睹藏羚羊在很遠處的丘巒上矯健的奔跑跳躍。這時候,附近一般會有兩三戶牧民定居。那種鐵皮屋子和一兩間小石屋,門口再放一輛小汽車和一些雜貨物品。沿邊是青藏公路,他們常常在進城的時候,一次性買夠兩三個月用的東西,當然包括一些必要的食物。

我趴在中鋪,側著頭努力地朝公路那邊望著,想起來陳奕迅的《無人之境》和《單車》裡的歌詞,“茫茫原野,一個人要怎麼快樂……”

這是我在那邊早已司空見慣的景象,可是每一次看仍是會有不同的感受。自己也每每設想,如果衣食無憂,讓自己在這裡待一輩子,可願意嗎?

倘若,心愛的她和自己一起,可願意嗎?她呢,她會願意嗎?

很顯然,這是一個很不現實的問題。看得累了,我就把脖子伸回來,在這個逼仄的車廂裡,還是很壓抑。儘管,對比學校的日子,這簡直算是靈魂的解放。

因為有些暈車的緣故,即便是在火車上我常常也是很少吃飯的。基本上都是在喝水,不過水也喝不多,上來下去很麻煩。所以,幾乎一直躺在那裡,嘴角乾澀,頭腦昏沉。很多次,眯了一會兒,就被車廂以及過道里的談話聲擾醒。這樣反覆來去幾次,睡意很快就被驅逐乾淨了。

我看書也看不進去,手機在大多數路段也沒有訊號。

所以,在列車上,我基本上就像一尊雕塑一樣,呆呆地凝著窗外,任由思緒漂流。

而火車摩擦鐵軌發出轟隆的聲響,迅速的駛過漫長的荒蕪,駛過一條條漆黑的隧道,沿邊的破舊而寥落的村莊與小河。

我透過眼睛漫無目的地隨著視野轉移,有些東西被自然地拋在了後面。

恍惚地久了,會感覺自己就站在每一處景物裡,但是伸出手,卻什麼也觸及不到。

這時候,我的呼吸會不經意地變得慎重起來,像是怕被窗外的每一粒塵埃發現我的存在。

我擔心萬物會亂了次序,交錯生長,然後瞬間湧出密密麻麻的陌生。

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我無法用語言去詮釋,甚至我自己也不明白,不理解。

夜晚,火車上便安靜很多,燈光熄滅以後,可以聽到隔壁車廂乘客的鼾聲。

窗外很遠處,是星星點點的燈火,和若隱若現的村落的輪廓。漆黑的夜空裡,幾顆疏落的星子,清澈透亮,明亮,閃著晶瑩的光。

想來,黑夜也算不得寂寞。

那時候,思念便悄無聲息地湧上來。

我真的很想她。

“蘇冰,你還好嗎?你是不是也想我一樣在想念你,擔憂著現在和以後。擔憂這只是幻夢一場。”

—陸辰安

我在家待了一週左右又匆匆返回吉安,這期間和她通了幾次電話,每次時間都很短,她說她不習慣長時間語音,並且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的語氣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儘管她說她要奔向我,但我總是找不到那種接近的感覺。

而回程的時候,車票緊張,我只好從上海繞了一趟遠路,那足足有五十個小時,並且三分之一的路程還是站票。

我感覺過了沐韻,我就有些扛不住了。那個時候總想給她打電話,那一段路訊號還是可以的,等過了晴川就不行了。

於是,在列車抵土垣的時候,我猶豫再三還是打了過去。因為,那時候天已經黑了一個多小時了,我當真是有些倦悶。

“喂,你在忙嗎?”

“是。”

“我現在剛過舊垣,到下一站我才能有座位。心情實在……”

“你好好坐車吧,我先不給你說了,我正在做事。”

她總是掛電話很快,不考慮我的心情,甚至從來不等我說完那個“好”字。

我的心情立刻黯淡下去,黑夜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巋然不動。而“天亮”這個概念,被穩穩地壓在下面,永遠不會破土而出。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正靠在廁所門口。並且還是有人要去方便,才把我搖醒。

我腦袋昏沉而且十分難受,一直熬到晌午十二點半才終於有座位。

我靠著窗子,像秋末的枯草,只有呼吸帶動我的胸腔有節奏地來回浮動,彷彿證明我還是活著的。

視野裡是望不到盡頭的黃土地,在驕陽炙烤下,彷彿要燃燒起來一樣。

我的心情如同我的身體一樣,疲憊,乾涸。

我一想到回學校又要面對王錢,面對田源,整個人頓時崩潰起來。明明是猛烈逃離的心境,而現實卻要我一步步回到他們身邊。

那一刻,我真的一眼看到了生命的荒蕪,無力。我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我觸控到活著的煎熬。

那時候我從來不曾向外求索,我把自己困死在方寸之間。你、王東陽、瀟瀟和洛落,其實一直都在。

可我的世界很小,只有蘇冰。她不在,我便無處落腳。

列車抵達茫海的時候,天氣反轉得有些突兀,下起了特大暴雨。而且無法再前行,只能羈留下來。

就這樣,我們在一輛不動彈的列車上,和暴雨一起度過了一個最漫長的夜晚。

那種在沼澤裡掙扎的樣子,我不敢回憶,我只覺我能安然回到吉安,真的已經很厲害了。

漫漫程途,夜晚讓人窒息,白晝使人崩潰,準確的說那人是我。

從吉安站走出來的時候,凌晨兩點十分。

我靠著廳門口的柱子大口呼吸。

外面暴雨如注,然而四散開去的人潮卻很快地找到自己的歸宿。無論是外面有人早已久久守候還是跟朋友聚在一起落腳,總之,他們的步伐輕盈,臉上沒有愁容。

而我還愣在那裡,一遍遍為難我的本就脆弱的心跳。

直到一個司機徑直走進廳,走到我面前,我才從恍惚中醒來。

他一邊開著車,一邊抱怨著惡劣的天氣。車子開得很慢,刮雨器瘋狂地搖擺著,雨水仍然會不時地模糊成一片,擋住視線。

“你要去哪兒?”

“我,我不知道。”

“什麼,你大點兒聲?”

“吉安大學。”

“好。可能會慢一些,雨太大了,請見諒。”

其實,坐在他車子上,聽著窗外唰唰的雨聲,那一段路才是我略微平靜柔軟的時光。

所以,我不僅不著急,我在心底祈禱一萬次,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

因為,我根本沒有去處。

學校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凌晨三點的吉安,下著暴雨的城市,我沒有親戚朋友。

我連影子也沒有。

後來,他把我放在學校門口,提醒我雨大,趕緊撐開傘。

我只知道付了錢,行屍走肉般走搖晃著身體。

雨水灌下來,渾身透溼。

我不覺得冷,我也不覺得熱,我好像已經失去了知覺。

我揹著雨,沿著吉雲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終在一家客棧門前停了下來。

回到房間,我沒有衣服可以更換。只能衝熱水澡,之後躺在床上。

我並沒有因為疲憊和悲傷而很快睡著,反倒是愈發清醒。

我再一次撥了她的電話。

“……”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我很快結束通話,夜越來越重,連同我的絕望。

第二天,我一早醒來,第一反應就是看手機訊息。

她也沒有打過來電話,也沒有任何訊息。

事情就是這樣,我的世界很小,只有她。她的世界也不大,只是比我遼闊一些。

乾淨的百合簾布,一半遮擋住已經明朗的窗子,另一半的窗臺上是一盆仙人球。它滿身針刺,一動不動,光點搖晃著落在上面,如此近距離觀察,原來它也是那樣美麗迷人。

我知道,大雨停了。

外面各種混雜的聲音也變得立體,人們的一切又恢復正常了。

只有我,卡在陽光的角落裡,把陰影栓得牢固結實。

“那,那後來呢,後來近一年的時間,你是怎樣捱過去的?”

溫夢雪望著陸辰安憔悴的臉龐,顫抖的手臂不知如何安放。

“後來,說實話我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樣泅渡過那一年。我只知道日子生出鋸齒,在每一個瞬間,把心情把思想把悲歡憂喜齧噬得參差不齊,生命也自然留下了隆重的疤痕。”

一直到實習,它的咬合力,才緩緩鬆了下來。

四年的時光,大家都會感嘆自己的變化,而我是在原地踱步中最“波瀾壯闊”的那一個。

“後來你是怎樣真正見到她的呢?”

說到這個地方,溫夢雪聲音變得很細,很輕,她甚至不想讓自己聽見。

而在陸辰安的腦海裡,他後來的坎坷曲折,更多的是因為蘇冰。

而她,總是以未參與的方式,寄給了他一頁頁的難過。

那是畢業之後的第一個冬天,深而冷,像一口不見底的老井,裸露著生命淒冷的底色。已經過完年了,但是它的寒峻絲毫沒有減弱。